高校联盟文学社2023年《家》主题征文散文专辑(一)高校联盟文学社2023《家》主题征文,收到近30位作家和诗人的踊跃投稿,鉴于微信每期字数限制,以及读者的阅读体验,本期文学社将发出散文专辑(一),共包含九篇散文,接下来会陆续发布《小说和散文合集》以及《诗歌专辑》。
本期散文目录1.叶周《回家》2.黄宗之 《故乡的云》3.北奥 《我在美国有了家》4.刘荒田《阔街行》5.史建民 《听妈妈讲家的故事》6.王维民 《父母需要的爱》7.虔谦 《此心安处是吾乡》《彼岸梦醒,云淡风轻》
8.王伟 《秦腔之魂珍》9.野樵夫 《与父三梦》
叶周,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荣誉会长、资深电视制作人曾出版长篇小说《美国爱情》《丁香公寓》;散文集《文脉传承的践行者》《地老天荒》《巴黎的盛宴》《伸展的文学地图》等散文作品入选《2018散文海外版精品集》《2020花城散文年选》。
《回家》文/ 叶周每次回上海,我总喜欢选一些老酒店下榻,有几次我住在市西华山路上一幢西班牙式九层公寓中那是德国人海格1925年筹建的“海格公寓”,建国后成了上海市委的办公楼,直到“文革”后才改作宾馆我选择住在那里,因为离我家以前住的枕流公寓不远,附近也曾经居住过蔡元培、巴金以及上海文化界的许多名人。
他们中的有些人在我出生之前已经离世,我是从书本上认识他们有些名人我曾经去过他们的家里,与他们促膝交谈更多的时侯会在街上与他们邂逅,不论是明星、还是著名作家,我看见他们形如普通人那样散步、坐公车、手提购物袋的真实面貌。
那也是我记忆中永远鲜活的故乡记忆
上海外滩曾经担任过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和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先生的故居在华山路的一条弄堂里在蔡元培72年的人生里,一直都是租屋而居很难想像,这位出身望族、科举时代高中进士入了翰林,民国时执掌北大,受聘薪金高达800大洋的大教育家,过的居然一直是“房无半间、地无半亩”的“无产者”生活!。
就在同一条弄堂里,离蔡元培故居不远就是生活书店和三联书店的创办人邹韬奋先生的家走出弄堂往常熟路拐就是电影《聂耳》的编剧,剧作家于伶曾经住过的地方大学时代周末我常去他家,站在他客厅前的小书房,隔着楼前的小院子,可以看见街上的景色。
周末他家的小客厅是我向往的倾谈场所,那里时常高朋满座,幽静时与他触膝谈心,听他平易的教诲有一次在于伶家见到刚刚拍完《巴山夜雨》的著名电影导演吴永刚,影片放映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可是那天吴导的心情很不好,满脸愁云。
吴导向于伶诉苦说,有人将他解放前导演的影片说成是反动影片于伶听了安慰吴导说:“那些人根本就不懂他们看过你拍的《神女》吗?《神女》是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神女》是吴导的处女作,由阮玲玉主演,是中国默片时代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吴导接着就叹了口气说:“我现在最怕来访问,记者问了出去就乱写,有些捧你,捧得你也不舒服;有些骂你,又骂得毫无道理”于伶就说:“主要还是记者们的素质问题,有些事情他们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于伶以前一直是吴导的领导,听到于伶的理解,吴老心情好多了。
脸上也有了笑容临走的时候又说又笑的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于伶和吴永刚导演间的对话,正是反映了中国电影史上一些令人寻思的争议离开于伶家往华山路西去,就是我家原先住的枕流公寓,那是一幢七层楼的西式公寓是李鸿章的三儿子李经迈的产业。
1930年,李经迈委托哈沙德洋行设计在花园住宅原址上建造了这幢高层公寓公寓大楼建成之后,李经迈登报征名应征者中有人建议以《世说新语·排调》篇中孙子荆劝说王武子归隐山园的故事“枕流漱石”来命名公寓枕流漱石即以头枕流水以洗耳,漱石以磨砺其齿。
比喻居静思危,潜心磨练心智李经迈最终接受了这一建议,将公寓命名为枕流公寓公寓楼前有一个大花园,花园中水池荡漾,曲径通幽,树木葱郁如今枕流公寓门前不仅装上了花式铁栏,还挂着“文化名人楼”的牌子这幢楼不仅是城市的重点保护建筑,而且是上海丰厚文化的一个标志,牌子上把近半个多世纪以来曾经在这幢楼里住过的文化历史名人一一写在牌子上:电影明星周璇、孙道临;越剧大师傅全香、王文娟;话剧皇帝乔奇;还有文学理论家叶以群、著名新闻人徐铸成、桥梁大师李国豪等等。
枕流公寓离开枕流公寓,顺着华山路西去,拐入武康路,一路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增添了街道的幽静,我的眼前不时浮现年轻时在这条街上邂逅的文坛前辈又走了一段,前面到了巴金故居1955年9月,巴金迁居武康路寓所这是他在上海定居住得最长久的地方。
在这幢花园洋房里,交织着巴金后半生的悲欢他在那里完成了被海内外文学界公认的“说真话的大书”《随想录》他的小说《团圆》也在这幢住宅中完成,小说曾被改编成电影《英雄儿女》电影中对于父女之情的描述感动了无数的观众,我年轻时曾看了近十遍,那是难忘的青春记忆。
“文革”后,与巴金先生在上海作协共事的父亲平反昭雪的追悼会上,是巴金先生致悼词会后我和母亲前去拜访巴金先生表示谢意这次重访故居,我推开门,踏上二十二级阶梯来到二楼,来到当年随母亲拜访巴金先生时坐过的书房兼卧室,当年的情景如在眼前。
我思索着从二楼走回一楼一间狭小的太阳房中,巴金先生曾在屋中的一张小书桌上创作了传世之作《随想录》站在屋子里我不由得问自己:其实在我成长的年代里,亲眼所见文坛前辈们经受着不同的磨难,但耳濡目染的苦难为什么没有阻止我爱上文学,却依然追随先辈的足迹步上了笔耕的道路?我忽然明白,正是前辈们遭遇磨难时,沉默中展示的默默承受和人格尊严,留给我极其深刻的印象。
当社会氛围中阿谀奉承和攻奸陷害弥漫时,他们的沉默和自尊如撕裂阴霾的闪电在我年轻的心灵中投上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光亮,为人有尊严,为文才有品味这束光在我心中点燃的火苗至今燃烧着,我的文学梦想从此开始
巴金故居离开巴金故居没多远,拐进复兴西路就是作家柯灵的故居这所故居与创作《三毛流浪记》的漫画家张乐平的故居前几年一起对外开放柯灵夫人逝世后,旧居经政府置换保存,现在对外开放这次走进故居,与我上一次去时已经距离三十多年,我对于其中的每一个空间都有清晰的记忆。
我初学写作的时候,曾带着幼稚的习作去柯灵家请他指导柯灵故居中几乎没有重新装修的痕迹,大部分摆设都保持原样特别是走进厨房,木制的碗柜,餐桌;特别是那些并不精致的餐具,锅碗瓢盆如同普通市民家的生活状况,也正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柯灵曾经创作了电影《不夜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华发全白的柯灵,在上海写了一篇文章《遥寄张爱玲》向居住在美国的张爱玲致以良好的祝愿,亲切的问候在故居中看到一封鲁迅弟弟周建人写给柯灵的信,其中细述秋瑾的服饰:“她是穿西装的,领前系着一个横领结,一手叉腰,另一手拿着一根斯铁克(手杖)。
”一个日本留学归国的革命志士形象跃然纸上……所有这些历史遗迹的留存,都感谢上海这座城市的管理者们,在大力推进城市的现代化建设中没有忘记利用各方的资源对丰富的历史文化进行保护,这些保护中包含了修复和重建并利用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经常举行一些文化活动。
上海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历史名城,而这些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是上海这座城市屹立不倒,并且在今天更显示出其价值的重要因素之一十月的一个傍晚,我独自坐在城市中心一家近年来落成的酒店大堂里喝咖啡,两位年轻的女音乐人正在演奏着钢琴和小提琴。
在我座位的前方挂着一副巨大的上海城市写意画,斑驳的金色和灰色中交错着外白渡桥和东方明珠电视塔,而散布于明暗色块中的是无数历史的痕迹……独自一人时我本希望沉淀一下自己心情,可是从两位音乐人手底流出的舒缓悠扬的曲调却不经意间促动了我心中敏感的神经,过往的人和事随着这悠扬的曲调向我走来,他们中有些是我熟悉的前辈和朋友,有些只是我在书本上认识的先驱者,他们一个个生动地走进了我想像中的世界。
我心中涌动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激动,抑制不住热泪盈眶一个摩登上海的宁静傍晚,独自一人,却莫名激动,是什么原因?我终于悟道,我走进了一个崭新的上海,却处处撞击历史,处处与先人邂逅,在那一个熟悉的街角,在那一栋曾经到过的故居里……一个历史与现实不可分割,互相交错的城市,是我陌生的,却更是我熟悉的。
有无数魂牵梦绕的人和事伴随着我走到世界各地,也吸引着我回到故乡一座城市的历史,不仅需要记载在文字中,更需要留存在携着先人生命讯息的居所里一座文化名城的价值,不仅需要经济数字体现,更需要历史现场的烘托一座城市的魅力,不仅来自于那些璀璨夺目的灯光,还源于曲折街巷中那一处处散发着文化馨香的遗存。
上海丰富的文化遗存可以让未来者了解城市历史和文化发展的脉搏,更可以让一个远方游子找到回家的路!
黄宗之,湖南衡阳人,医学硕士湖南南华大学医学院工作,曾担任助理研究员、副教授、科研处副处长、产业办主任1995年应邀到美国,曾在南加大做访问学者,从事肝癌分子生物学研究,此后转入欧洲一家生物制药公司美国分公司研究开发部担任科学家,工作至2022年初。
与夫人朱雪梅合作发表六部长篇小说、以一个人署名发表一部长篇小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当代 长篇小说选刊》出版在《北京文学》《小说月报》等杂志和美国华文报纸上发表有三十余篇中、短篇小说、散文等。
现任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长,北美华人作家协会理事,《洛城文苑》《洛城诗刊》文学专刊副主编,《世界华人周报》文学版和综合版主编《故乡的云》文/ 黄宗之我的故乡在衡阳,它位于湖南的蒸水、耒水和湘江汇合之处。
这个位于中国南方的城市对许多人来说,是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然而,由于它是我的出生地,便成了我的故乡如今,我是一个远离故土的游子,每当我听到“衡阳”二字,心头都会不由地感到一阵温暖,身体那条最敏感的神经就会被触动,从而在我的心底深处激起一阵波及全身的涟漪。
我是出生在1954年11月8日的黄昏母亲曾告诉我说,她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被我的父亲黄健用一辆木板车拉进城郊的衡阳地区人民医院(现名:南华大学衡阳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生下我的母亲曾说,她卷曲在产科病房亮着昏黄灯光的长长过道的临时加床上,经历了整整一天割肠绞肚宫缩的疼痛折磨后,才被移进燃了一炉炭火的产房里,躺上铺着洗得发污、留有残血斑迹白色床单的产床。
接生的妇产科医生将厚实的双手,重重压在她高高凸起的肚子上,把我从她的下腹朝脚的方向推挤她经历了全身一阵短过一阵的痉挛和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忍着医生在她岔开的僵硬双腿之间,用锋利的剪刀割开一个大口,拼命用劲,才硬把我逼出她温暖的躯体。
我想象不出,我是怎样从一个黑暗的隧道中被医生拖出来的情景但我能意识到,我的生命的诞生伴随了母亲需承受多么撕心裂肺的尖利疼痛!母亲还说过,她在我出生之际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因为她在生下三个女儿之后,终于有了一个男孩。
母亲说,几天后,我的父亲用同一辆板车把我和她拉出了医院的大门那是朝阳初升的清晨,父亲艰难地拉着满腹的喜悦和希望,快乐地行走在被阳光照耀得通亮的回家路上母亲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去了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家”。
那儿是我后来生命旅程中一个始终如一的驻所那里面有三个比我大两至七岁的姐姐:黄晓慧、黄金陵、黄渝生我的家位于衡阳城西一个取名为“西湖新村”的村子里这个所谓的村子,并非人们故有概念里,在乡下所见到的那种住着耕田种地的农家,依山傍水、炊烟缭绕,一派田园风光的村庄。
它是解放后最早兴建的一个城市居民小区,小区里整齐地建有四排两行共八栋砖瓦平房每一栋八户,整个村子里住有六十四户人家八栋住家的门牌编号由“争取世界、持久和平”八个字组成,我家是村子南边第二栋第五家,故而,住址是湖南省衡阳市西湖新村取字5号。
那时候每户人家的居住面积很少,一家人仅有一间住房,两家人共用一个厨房两家的前门紧挨着,后门通向共用的厨房房屋的前后都有一块不大的空坪,相对应的两栋住家的空坪之间有狭长的小路,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种有苦楝子树。
那个城郊的村子在冬季是沉寂的,在寒冷冬日下雪的日子里,白雪掩盖住原本黑色的瓦屋顶房屋的外墙是糙白色沙土粉饰的,偶见有墙壁上沙土剥落,裸现出底部的砖块在沙石与白雪的衬托下那砖块显露出炉窑烙下的色彩,血一样鲜红,给萧瑟冬日苍白的天地和色彩单调的村子点缀出活鲜生命的印迹。
我记得村子的南边曾有一座破庙,它是我记忆的发源地庙不大,只有一座供人烧香许愿的泥菩萨,面无表情地孤独守着没有和尚尼姑主持的庙宇三个姐姐曾带我去过庙里捉迷藏,几间破屋几截断墙让我经历了掩藏住自己而感受快乐。
可惜,这座破庙在我四岁那年被拆掉了由于那座庙宇给了我最初的欢乐,它的砖瓦是从我的心坎上被一块一块撕去的我的心被撕出了血拆掉了庙宇,我的心空出来一块地方,视线没有了遮挡,我可以看得远一些站在家门口,我看到村口处的郊区农舍和村子南边的一大片水塘。
农舍的墙是泥坯砖砌成的,十几户人家屋檐相连农户家门前有一条长长的泥走廊,走廊的边缘是用石块砌成的台阶,一条不宽的小路在台阶下面一直通到村外农舍后面有一间间矮矮的猪栏,泥土墙齐腰高,平平的屋顶盖着稻草每一间猪舍都圈着一两只猪。
农舍前面空旷一片,有一条小路通往纵横交错在几个水塘的堤埂上夏季来临,水塘里长满荷叶,碧绿的荷叶间绽开着一朵朵花瓣白洁染着水红色边的荷花到了秋天,一些荷花调零了,枯萎的叶瓣上竖挺着细长的茎杆,它的顶部敞开着翠绿的莲篷,孕育着一轮新的生命。
在无云的夜晚,我走在水塘边,听荷塘四周风声蛙鸣,看荷塘的上空月明星稀到了冬天,捕鱼的季节,水塘边总是围满了人姐姐抓着我的手,随村里的男女老少涌到狭窄的塘埂上打鱼的青壮年男人赤裸上身,腰间围着洗澡毛巾,跳到水塘里,拉开捕鱼网,从水塘的一头把鱼网拉到另一头。
人们前呼后拥,推推搡搡,在塘埂上仰头踮足,观赏成百上千条大小鱼儿被渔网逼出水面,搅起满塘浪花,跃出一池粼波,与命运作最后的抗争每年捕过鱼后,水塘里的水被抽干,我们村的一大群小孩跑到尚存少量积水的鱼塘里,踩着淤泥和砂石,从中捡田螺、抓小鱼、拾小虾。
村子的早晨不乏热闹六十四户人家的偌大村子,一两百号人共用村里两座厕所十几个茅坑天刚一亮,人们早早地赶到村头,茅坑被占满后,不得不在厕所门外等候,憋着经过整整一夜积累的大便,盼望轮到自己一泄而快的轻松厕所门前有时等待入厕的人多时,女厕门外的妇人们便论长道短,嘻嘻哈哈不停说笑;男厕所例外,男人们不太多言,多半是在安安静静地抽着纸卷烟。
清晨有从附近郊区的农民大叔来掏大粪,把空空的大木桶放在男厕入口处敞开的便池边,用长粪勺把一池大粪搅得臭气熏天,随后挑起满满两大桶粪便,任粪水滴滴答答流淌在路上,心满意足地离去每户人家照例在早晨干一件同样的事情。
打开房门,把搁在家里的马桶提到门口,等收购小便的农民吆喝声传近,把黄橙橙的小便倒入农民担来的木桶里最初,每天早晨收购小便的农民到达时,我的母亲便拿着一个小本子跟在农民的后面,给村里的每一户人登记倒入农民尿桶里的尿液量;然后,在年底捕鱼时,生产队送来一些鱼,母亲按照记录下来的各家一年内累计的尿液多少,分配给几条鱼。
后来,母亲外出工作,登记尿液的活儿交给了另外的人我的三个姐姐轮流负责把马桶提到家门外,等着农民挑着马桶来到家门口,她们把尿倒进农民的桶里,然后提着马桶去水塘边涮洗年幼的我常在清晨起床后,傻傻地站在家门口,听着从南边水塘传来不间断的涮洗马桶声,闻着弥漫在空气中大粪溢出来的恶臭,嗅着猪圈那头飘过来从城内收集来的发馊的猪潲气味,听着大人们离家出门去外面工作的相互吆喝声。
周末的白天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三个姐姐与一群女孩子跳橡皮筋、踢毽子、跳绳我与一些男孩疯玩,不是把小木棒放在地上打根,就是一伙一伙地堆在一起摔交,要么钻到水塘里游泳,或者跟着牵了一头大公猪的老头追到一家家猪圈,或守在猪圈围墙前观看躺在地上的母猪给腹下偎依的猪仔喂奶。
有一次,我在打根时,左眼不幸被飞来的一根木筷打中,次日早晨起床,眼角膜发炎,白色的浑浊挡住了光线,我的左眼失明,什么也看不见父母着急地送我去地区人民医院眼科住院治疗,经过眼科凌主任悉心医治,我才重见光明,仅在瞳孔外侧的眼角膜上留下一丁儿永久的疤痕。
我在西湖新村住了十几个年头四岁之前,父亲上班,母亲没有工作,留在家里照顾我们姐弟,一家六口人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生活母亲当家不易,别人家孩子有玩具,我们家没钱买,母亲自己动手用各色碎花布缝制小猴子、小兔子给我们玩。
买不起衣服,母亲自己给我们缝制冬天寒冷,母亲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和哮喘,但天没亮就起床,生火做早餐,升好烤火炉,把我们要穿的衣服烤热,让我们穿得暖和夏天炎热,母亲晚上先在门外坪里架起竹板床,让我们在外面睡觉,帮我们搧扇驱蚊,半夜天凉了,又把我们叫回屋里就寝。
我出生至四岁,家里有三个姐姐陪伴大姐黄晓慧在我出生那年进小学读一年级第二年,比大姐小一岁的金陵姐也进了学校,家里只留下比我大两岁的渝生姐和我作伴家中有母亲在,姐姐放学后,会陪我玩耍,在贫穷的日子里,我们无忧无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慢慢成长。
父母都吸烟父亲的烟瘾重,家里没钱买盒装香烟,父亲托人从乡下买来烟叶,晒干后,把烟叶卷成硬硬的圆筒状,然后磨快菜刀把烟叶切成细丝,与剪成四方形的薄纸片一块保存,吸烟时卷成喇叭筒抽每天晚餐后,父亲都会拿出两张小白纸片给自己和母亲各卷一支烟。
他把一小撮烟丝放在纸片中央,卷成喇叭筒,然后用舌尖在烟纸外舔上唾沫,包好后递一支给母亲他俩含到嘴上,划火柴点燃,“巴巴巴”地吮吸我们站在旁边,闻着烟香,看着一缕缕青烟从他们的口中喷薄而出,在屋里弥漫后来,父亲买回来一个小巧的木制卷烟机,周末我们一家六口人经常聚齐在一起包烟,一次卷上好几十支烟,放在纸盒里保存。
有一段时期买不到烟叶,姐姐们带着我在家附近的街道上,沿途给父母捡地上丢弃的烟蒂,拿回家让爸妈重新卷烟解瘾村里的人家都很穷,小孩儿常邀约到郊外荒地挖野菜三个姐姐常带上我跟着一群小孩同行,跑去远离城市的郊外。
我们提着篮子和布口袋满山满野跑,在荒草和落叶覆盖的泥土地上寻找可以吃的野菜春天是挖野菜的最好时机,那时节,野菜生长茂盛,一场大雨后,湿漉漉的山坡上常可以捡到软乎乎黑糊糊的地菇我们会有不错的收获,家里的餐桌上除了采摘到的野菜,还有一盘炒地菇。
村里的男孩们偶会带着我去附近农民的地里偷菜,趁没有人路过,从菜地里刨出一两个地瓜或胡萝卜,泥土也没擦尽,塞到嘴里吃饱食一顿后,我同他们躺在太阳照耀下的草地里懒懒地睡上一觉1958年大跃进,家里的锅子被送去炼钢铁,村里的大人小孩集中到公共大食堂吃饭。
各家用不着厨房煮饭了,村委会因地制宜,把村子里的北边两栋房子改为公共用途,“和”字号一栋房子改用作大食堂,“平”字号办起了幼儿园,让住在这两栋房子里的住户搬到其余六栋房子的厨房居住各家用的热水和饭菜不用自己打理,均由集体食堂提供,每天我们提着热水瓶去大食堂排队打开水,每餐饭也在大食堂吃。
开饭时各家从厨房领出蒸好的米饭,买一份菜开餐前,小孩们总是早早地跑去村里的大食堂,坐到离食堂蒸饭笼近的门边等着开饭那儿是我流连忘返的地方,四、五岁的我挤在坐着一群孩子的中间,只要有人走进食堂,厨房师傅把蒸饭的大蒸笼盖子打开,便有一股香喷喷的米饭气味从蒸笼里飘出。
这时,我会闭着两眼,朝肚里吸气,幻想那股香味犹如一颗颗白米饭飘进我的嘴里父母回家后领出我家蒸的一钵米饭,划分成6份,分给我们吃三年自然灾害,家家过着苦日子我们经常吃用三等面粉掺了很多菜叶做的菜粑粑,没有油,吃起来既没味道也噎喉咙。
我们去郊区农田扯野菜煮稀饭吃,到乡下拿来糠饼用火烤熟吃烤黄的糠饼很香,可吃饱了肚子却解不出大便父母营养不良,他俩时常把腿抬到凳子上,用手指在小腿胫骨前按压,检查下肢的水肿是不是加重街上来往的人群里,全身发肿的人不少,有人走在路上,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
父母得了水肿病,虽然他俩被百货公司安排到单位营养食堂吃饭后,挺过了那段最艰苦的日子,恢复了健康,可是那双曾肿得发亮的腿在我的脑海里留下的痕迹很深,被手指压下去难以很快复原的深深陷窝,嵌在我无法抹去的记忆里。
我家很简陋,没有几件家具仅有的一间住房里,屋中央摆着一张四方餐桌,沿墙四面分别放着一张较大的双人床、一张用凳子架起来的竹板床,一张有抽屉的桌子和一只黑色木箱我长到五岁后,不再与三个姐姐挤在同一个床上睡觉,父母让我睡到他们那张大床上。
冬天,我与母亲睡同一侧,以便晚上睡觉时父亲能用他的两只腿紧紧地夹着我的双脚,给我捂暖和待我长大到七八岁时,不再与他们睡同一床被窝,我睡到父亲同一侧靠墙壁的另一床被窝里一家人仅住一间屋子不是太方便,有人洗澡,其余的人都需待在门外。
洗澡的人在屋子中央放一个木澡盆,把事先从食堂打来的两三瓶热水倒进澡盆里,兑上冷水,小心翼翼地洗,生怕不小心把洗澡水溅湿一地我总是盼望着冬天来临,在大年三十前,按照家乡的习俗,需把身子彻底洗净天冷,家里人不能待到门外雪地里,我们就有机会去城里的公共澡堂买票洗澡,与一大群人泡在温水池里,爽爽地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躺在烧着暖炉的大房间、摆着的一张张狭长睡椅上美美地休息一会。
我们家虽然穷,但父母让我们活的得体有尊严父亲是旧军人,是知识分子母亲也是有文化的人,高中毕业,还学过会计我们姐弟从小受到父母的严格家教,他俩教导我们为人处世,培养我们德才兼备不仅要求我们文明礼貌、勤劳朴素、遵纪守法、守信诚实、自律自强,还要求我们学习好,要有才能。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他让我从小临摹他写的毛笔字他按照孔孟之道要求姐姐笑不露齿;家里来了男客,女孩子要回避吃饭时,长辈动了筷子后,小孩才能动筷子;菜也只能夹自己面前菜碟里的外出时必须穿戴整齐,梳好头才能出门。
即便在家里经济条件最艰苦的时候,也需穿得整洁干净没有钱给我们姐弟添制新衣服,母亲经常把自己和父亲穿旧的衣裤改制给姐姐和我穿我那时没有听说过银行,因为家里没有钱放在银行里储蓄积少成多父亲每个月拿回家的钱都不够用,到了月底不得不向人家借几块钱,到了发工资时还。
每年添置一些新的东西需要钱的话,只能通过一种“打汇”的方式进行村里每年都会有人发起打汇,邀上十家八家人,每家每月拿出几块钱凑到一块,通过抽签的方式,交给中签的家庭中签收“汇”的那家人当月手中会有由几家人汇笼到一起的钱,够办一些花钱多的事。
我的母亲总是提出自己最后一个拿,这样,到了年边她手里有钱,我家就会在过年的时候“丰衣足食”大年初一,家里的床上可能会有一床新被套或者一条新毯子,我们姐弟也有可能轮上添置一件新衣服春节是我一整年的期盼那时候家里的年三十会过得“丰盛”,有了打汇的钱,母亲会买来肉鱼,烹调好几种家乡年夜菜。
打鱼丸,蒸扣肉,炸黄雀肉或红薯坨(把肉或红薯丝裹上面粉用油炸),做衡阳的“头碗”(一个大碗里放上黄雀肉、炸鸡蛋、炸红薯坨、鱼丸、红枣等)大年三十前的好几天,我们姐弟就在家里看着母亲砍鱼剁肉,坐在火炉前,守着母亲打鱼丸或炸红薯,现吃新鲜香脆的佳肴。
从大年三十团圆饭开始,吃到正月十五,我们跟着父母走门串户访亲拜友,姐弟四人随他们到亲友家吃饭有一次,我贪吃到把肚子涨得圆鼓鼓的,出了门便一顿呕吐母亲是四川人,父亲是湖南人,家里炒菜放辣椒多每年母亲都要请人从乡下买新鲜的红辣椒自家砍剁辣椒酱,装在密封的搪瓷罐里吃上一整年。
母亲还做腊八豆、豆腐乳、甜酒糟、泡酸菜、咸鸭蛋和皮蛋贤惠能干的母亲让我们在物质缺乏、家庭穷困的日子里生活得不贫乏,过得有内容和希望那时的邻里关系密切,平常的日子里,人们之间相互走动到了吃晚饭时,孩子们有时候会端着饭碗相互串门,吃另一家人餐桌上的菜。
每当夜幕降临,各家便早早地熄灯上床睡眠那是离现代相距遥远的简单生活那时我们大家都很穷,没有富裕作为比较,没有穷的概念我们欣然地接受了生活的全部,觉得那就是生活,生活本来就该是那样直到我念大学,父母搬离了那个地方。
1995年,我离开了故土来到美国,那一年,我的父亲在家乡去世了,父母不在了,我在国内已经没有了家2018年,我回国探亲,旧地重游,那个曾经温润了我几十年岁月的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儿的旧建筑早已经被撤除,建起了一幢幢十几层的高楼大厦。
我曾经的家和那些青葱岁月不知愁的过往痕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离开故乡已近三十年,那个曾经的家占去了我儿时太多的时光,如今,我远在天涯海角,岁月的河流也没有把它从我的心头荡去回首往事,记忆起逝水年华,虽然家不再了,但那远去的岁月和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时常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让我感受家乡的润泽和故土给予我在人生漂泊的孤旅中心灵的安抚和慰藉。
(摘选自长篇自传《昨日烟尘》)
北奥:早年留学美国,洛杉矶教育局工程部主任北奥善于非虚构文学作品,散文《小瑛子的故事》《小安子的故事》《小闻子的故事》均为获奖作品,曾任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长,现任监事长《我在美国有了家》文/ 北奥。
当你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的时候可能从来都不会体会到家的重要性,可是当你一个人离开家,独自面对陌生的世界、自己奋斗、自己挣扎、自己生活的时候,家的意义就会凸显出来,你就会想家越是寂寞孤独、越是生病无助的时候越是想家。
四十年前在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就遇到了这种情况我是中国改革开放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那个时候十年动乱刚刚结束,百废待兴、我以一个插队知识青年的身份、带着每个月四十二斤粮票的口粮走进了大学的校门,成为了所谓的天之娇子。
我毕业的时候年轻力壮、朝气蓬勃、又考取了北京市第一批公费留美的研究生,带着幻想充满理想地来到洛杉矶 没有想到的是在结束了三年土插队的苦日子后等待我的是更为艰苦的洋插队的日子首先是精神上的打击和压力,出国前说好是公派免学费、并且每个月都有几百块钱的助教收入,没有想到到了报到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为了糊弄美国人的,实际上我们要打工挣钱自己交学费。
打工我并不怕,还能够比我插队的日子更苦吗?身体也相当地健康,我是国家二级中长跑运动员,曾经连续四年在校运动会上夺取万米长跑冠军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把吃苦当做一回事可是学校的外国留学生办公室却三令五申地告诉我们,按照美国的留学政策,留学生是不可以打工挣钱的,一旦被发现立刻就会被开除学籍遣送回国。
当我面对一边是要求打工挣钱交学费而另外一边又警告你不可以打工不可以犯法的时候,我几乎完全疯掉了,不知所措、内心深处无比地挣扎,不知道我到底应当怎样面对这个真实的社会和残酷的事实到了缴纳学费的日子几个好心的台湾教授借给了我五千块美金算是应付过去了。
可是这五千块钱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我的心上,令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大学毕业留校任教的工资是每个月四十几块人民币,父母都是高工资也不过是每个月一百多块钱的收入1975年我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出工360天,每天干十几个小时在年底的时候拿到了一块钱人民币。
中国人从来都没有借钱过日子的习惯,更不会允许自己过永远无法偿还债务的日子每当漆黑的夜晚我躺在床上,就会感觉被无形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我问自己如果每个学期都要借几千块钱交学费我将怎样面对未来的时候,自己都会不寒而栗,面对这个无解的困境我几乎每夜都是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我在美国有了家 – 我的黑人父母 我开始精打细算节约每一个铜板,不租房子而是到别人房间打地铺、从垃圾箱里捡到了几箱过期的方便面,我如获至宝地收藏起来,每天出去干活带两包,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水,只好干啃。
同时我寻找一切可以挣现金的工作,包括跟墨西哥工人一起在建筑工地干翻土背砖推石子和搅拌水泥的重体力工作,每天我都在计算着怎样可以在三四个月里挣到五千块钱还掉债务并且准备好下个学期的学费 两个月下来由于我饥一顿饱一顿和烈日下高强度的工作,先是患了严重的胃溃疡和十二指肠溃疡,胃穿孔有小拇指那么粗,后是全身的皮肤发黑溃烂,大面积脱落,感染后全身发臭溃烂又引起了高烧。
每天上课的时候都是昏昏沉沉,晚上不敢吃饭,胃疼得根本无法入睡,每次把方便面放到嘴里的时候都会引起全身的一阵痉挛本来壮壮实实的一个年轻人,在两个月之内就像是没有浇水施肥的花朵,一下子就枯萎凋谢、奄奄待毙了。
有一天我去上课,印度老师带口音的英语我一句都没有听懂,课间的时候肚里没食、高烧不退感到一阵昏厥,倒在了工学院楼道的电梯旁边刚巧一位中年黑人妇女路过,她肤色很黑,但是很漂亮,衣着朴素却很有气质,她是我们工学院黑人院长的太太。
院长太太发现我处于昏迷状态,得知我是刚刚从中国大陆过来的研究生,赶紧叫来了她的先生,两人一起把我送到了医院急诊室里雪白的墙壁和强烈的灯光使我苏醒过来,我知道自己没有买医疗保险,是绝对无法负担昂贵的医疗费用的。
于是我强挣扎地翻身下床,跑出了医院院长太太发疯似地把我找了回来,生气地指责她的先生,对来自第三世界的留学生如此的不负责任,然后心疼地安抚我躺下,告诉医生用最好的药物治疗,必须让我尽快恢复健康,并且签字由他们夫妇支付我的一切医疗费用。
出院的那天院长夫妇把我接回了家,一个坐落在洛杉矶比弗利山庄依山伴水漂亮的二层小楼院长是洛杉矶州立大学的第一个黑人工学博士,也是整个加州大学里的第一个黑人院长院长的太太是洛杉矶黑人妇女协会的主席,加州的众议员。
他们结婚多年没有自己的孩子,经过几天的相处,这对黑人夫妇决定收我为义子,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来自中国,是一个第三世界的穷孩子一个周日的早晨,当院长太太左手端着一碗水饺,右手端着一杯中国茶走到我的面前,轻声地问我愿不愿意做他们的儿子,他们想给我一个家的时候,我泪如雨下,颤抖着跪了下来,一把抱住她喊出了妈妈。
两个月的艰苦生活我没有害怕,每天工地上的重体力劳动我没有畏缩,面对饥饿和病痛我也没有掉泪,可是当一对黑人夫妇帮我度过难关、给我温暖、轻声地说只是想要给我一个家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控制眼泪了我失声痛哭、跪谢苍天、跪向父母、希望他们理解我、饶恕我、因为我太需要有一个家了。
当我再度回到校园的时候才第一次发现洛杉矶是一个温暖又充满阳光的城市,蓝天白云四季如春,校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美丽,鲜花盛开、百鸟齐鸣、教室是那样的宽敞明亮、实验室是那样的干净整洁,生活上的改变让我看到了希望,也充满了信心。
我不用再去工地打工了,黑爸爸为我在工学院的实验室安排好了直到毕业前的高薪工作;我也不用再为选课发愁了,每个学期的开学前一周,我都可以选到任何一门我需要或者喜欢的课程;工学院里的每一个员工和教授都知道他们的黑人院长收养了一个中国留学生。
更重要的是,院长为我跟校方交涉、免掉了我直到毕业的学费不仅如此,第二年妈妈在市议会上通过洛杉矶的黑人市长汤姆还免除了学校里所有中国留学生当年的学费 黑爸爸后来经常感叹我在事业上的成功,他说当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从垃圾箱里捡方便面吃的穷学生可以担任洛杉矶大工程的指挥、可以负责洛杉矶国际机场的整体工程预算、可以在短短的时间里美国拥有那么多的房地产。
他多次直言中国人太厉害了黑爸爸和黑妈妈多次感叹这辈子他们做对的一件事就是坚定地站在中国一边,全力地支持了中国代表团回归奥运会大家庭、并且同意中国代表团在洛杉矶奥运会期间进驻到校区当然,最令他们引以为荣的就是收养了我,他们没有看错人,四十年后我们依然是甜甜蜜蜜的一家人。
黑人父母和太太 我和我的美国黑人父母保持了四十年的父母家庭关系,不像有些人在危难的时候得到了帮助,一旦度过了危机就好像忘掉了一切我和黑人父母完全属于不同的种族和不同的肤色,可是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完全地融入在一起了。
黑爸爸飞到北京帮我把太太接到了洛杉矶,又帮助我们拿到了绿卡在我们有了孩子以后,走得更近了爷爷奶奶对于孙子孙女视如己出,钟爱有加,两个孩子跟爷爷奶奶也非常亲密,每到母亲节和感恩节的时候都会主动想到要去爷爷奶奶家里探望。
遇到美国历史和政治上有不理解的问题也是首先跟爷爷奶奶讨论沟通当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的时候女儿跟着爷爷奶奶一起流泪;当美国黑人大法官升堂的时候,儿子跟着爷爷奶奶一起讨论为什么美国黑人托马斯大法官不支持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为什么作为唯一的黑人大法官他坚决反对政府以任何形式基于种族来优待某一类人,包括黑人。
说黑人的肤色不应当成为照顾的特殊政策,而应当是人权平等的体现直到今天我写文章的时候还会不自觉地用黑爸爸和黑妈妈,两个孩子都会批评我头脑中根深蒂固对黑人的歧视对于我的两个孩子来说,他们从来就没有肤色的歧视,甚至没有不同肤色的认知。
后来两个孩子都当了医生,把照顾高龄的爷爷奶奶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当黑奶奶病重不起的时候,我的女儿日夜守护在床前,当黑爷爷在临终关怀的房间最终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后提出的要求竟然是与远在中国大陆我的孙子,他的重孙子作视频告别。
两岁的孙子还不会说话,只能是在镜头上挥手,年迈的曾祖父爷爷已经无法说话,他平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重孙子,好像在说,孩子快快长大,来世我们再重逢 家的定义是广义的,也是狭义的家不仅仅是说你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屋,更重要的是你有了亲人,有了关心你的父母、生存的环境和生活的保障。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环境和保障,因为一旦人失去了这个环境和保障,原有的体能和精神就会崩溃,就会自动解体,你的生活和工作和学习就会变得一团糟,甚至是一塌糊涂可以说我是非常一个幸运的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及时的帮助,可是黑人父母却总是说他们才是最幸福、最幸运的人。
四十年前是他们善良的天性和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无私地出手帮助了我,让我有了一个家,四十年后在他们高龄的晚年又得到了回报,有了一个温暖欢欣的家庭,有儿孙满堂的膝下之欢和家人的照料,也让家的辉煌、家的意义得到了升华和展现。
四十年后陪伴黑人父亲最后的日子
刘荒田,作家,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7种2009年以《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获首届“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最佳作品奖”2013年,获北美《世界华人周刊》、华人网络电视台所颁“2012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2015年获“新移民文学笔会”“创作成就奖”。
2011年,以散文《一起老去是如此美妙》获新疆“爱情亲情散文大赛”第一名获《山东文学》杂志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散文第一名)小品文集《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入围2019年“花地文学榜”年度散文《阔街行
》 文 / 刘荒田一哦,巧,真巧!我发出这一惊叹,在2022年某个秋日的上午10时10分钟前,从海滨往下城开的7号巴士下来,跛行九个街区到了这里惊叹并非因为撞上什么稀奇之物这儿是旧金山市中心一条呈南北向的大街,英文名为Van Ness,是本市某一任市长的姓氏。
华人向来叫它为“阔街”,而把街名含“宽阔”之义的Broadway音译为貌似“老人中心”的“百老汇”不过,阔街比百老汇阔是确实的,虽然不过多一二十英尺而况,这“阔”上了史书——救过无数性命与财产1906年的八级特大地震,导致市区东部海滨一带成了火海。
极凶猛的火势延烧到阔街的东侧,却怎么也扑不到对面去,就这样,西部半个城市被保住惊叹并非冲着所见的新景致近三年,市政府对阔街作了脱胎换骨的改造,街中心设立公交车专用道新车站、新路面、新交通指示牌、新花坛、新栽的柠檬桉和珊瑚树。
沿街立了好几年的屏蔽彻底拆除,从市场街至海滨,差不多一眼到底市交通局多次在媒体呼吁:居民们,请来领略从来没有过的阔街风情惊叹只冲着自己疼痛使我无法走下去,坐在人行道旁歇息太阳斜照着公交车站,把雨篷的影子铺在漆成铁红色的专用车道上。
右侧不远处,石阶上睡着一个中年女士,看肤色是南美洲人,没盖被子,但皮夹克够厚左侧,一个老先生牵着两条小狗走近,和一个边走边低头读书的小姐擦肩而过,礼貌周全地向我说早上好我没来得及回敬,人已走远如果不是看医生,不会来阔街。
如果不是坐骨神经痛,难以走远,不会落座预约的时间是十点半,还有近三十分钟无论乘49路巴士还是要歇息三次以上的步行,都不会迟到巧就巧在坐处背后是市政厅而正对面,是赫伯斯特剧院、芭蕾舞厅和戴维斯交响乐厅对面的右侧,是州政府的办公楼。
五栋建筑物是我的美国人生的象征如果不怕被人讥为“口嚼大蒜”,还可以称之为本地新移民的生途里程碑二我转身,面对市政厅这座庞大灰白色建筑物的后门市政厅于1913年动工,1915年完成,以取代1906年大地震连带大火所毁灭的旧市政厅。
仰头,可看到它那名列世界第五的巨大穹顶,鎏金墙饰反射着日光市长在二楼办公市议会以及市政府属下许多部门也设在里面向公众开放,是世界各国游客的打卡地本地人还把它当做拍结婚照的背景宽敞的大厅常常被人租去开婚宴。
从前游人可随便进出,911恐怖袭击发生以后,前后门架设检测设备,有警察执勤政府是管理市民的我作为一个被管理者,成为美国公民三十多年来,一方面,运用选举权,投票选市长、市议员以及被列入选票的五花八门的提案。
另一方面,接受政府的管理对政府,我素来秉承远离“帝力”的祖训,认为政权以“不扰民”为上说句公道话,这个权力机关基本上做到了我第一次和官方面对面,是移民的第一年——1980年来社会福利局申请全家的医疗补助。
接待我的是略懂中文的华裔后生(俗称土纸仔),清癯而淡定我把表格填好,交他审查他说,你还欠一份证明什么证明?无论他用标准的英语还是浅白而不大达意的广东话,我都不明白他叹口气,说,算了,我替你弄好了我又是惊喜又是不解。
他解释说:“当然要帮自己人咯这种福利,中国人不享受,白白让黑人、南美人全拿走,我的气不顺”带台山乡音的广东话结结巴巴,于我却是石破天惊,头一次领教美国的种族隔阂以后数十年,我进一步了解,政客们争取选票的伎俩之一,就是打种族牌。
20年前任旧金山市市长的黑人布朗,是从政大半生,当过州议会议长的老油条一次,市议会两位非洲裔议员,在救助无家可归者议题上意见相左,吵架失控而互掐,本市二频道电视台的记者为此事采访市长,请他作出评论他不理会谁是谁非,只和稀泥,说:“自己人打自己人,真笨!”以族裔划线,据说是一类政客的“政治正确”。
当然,不可能永远和政府无瓜葛人说洋社会有两事谁也躲不开:死和纳税前者有是否“死得起”的问题,近年墓地、棺材和放置骨灰瓮的陵园,价格约起来猛涨,是故有人提议搁置死期但那和政府无关后者才是它的本行我背后大楼的一排窗户,属于本市第一号财神爷——收地产税的“估值官办公室”。
只要你在这个城市买下房屋,每年就必须交两次房产税,总额为购入价的1.2%左右,比如,花100万美元购屋,一年得付1.2万元交税不必登门,邮寄支票或网上支付也有例外2003年春天,我陪朋友A走进这办公室申诉。
事情是这样的:该年初,A回香港探亲,不巧遇上“沙士”疫情,航班取消,无法按时乘机回到旧金山,因此过了缴交房产税的期限五天按规定,要付出罚金500多元他不甘心,便拉上我壮胆受到一办事员礼貌的接待我们告知原委。
他说,情有可原马上去请示长官十分钟过去,回来报告:由于是不可抗拒的灾难导致,故免缴滞纳金我自己,也曾和以严苛著称的国税局过过招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新移民时代,在一家西餐馆当练习生有一年,国税局核查这家餐馆全体服务员的报税记录,发现和餐馆的营业额有大出入(美国餐馆服务生的收入由小费加工资组成,小费由自己申报。
税务人员大而化之,以餐馆营收总额的8%估算小费总额,如自报不足,就按这幅度追讨不足部分)这本来是合理的,但我所在餐馆的服务生有两级——侍应生和练习生后者是前者的下手,所得小费为前者的一半而国税局要我补交的金额和侍应生一模一样。
我前去国税局投诉女性白种接待员看了我所提供的书面材料,摇头说,不能改,因这裁决solid,意为铁案我不服,再度上诉一个白人男性主管接见我,看了材料,问:你认为补交多少公平呢?我回答了他说:“好,就这样”问题解决了。
如果腿脚好,逛市政厅是不错的观光之旅目睹拍结婚照、领结婚证的场面,无论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衷心祝福新人的姻缘热心的导游会告诉你,当年就在这里,红极一时的性感明星玛丽莲·梦露和乔·狄马乔的婚礼如何轰动走过最多衣香鬓影和笑声的大厅,旁边的一个办事处,是负责登记和管理房地产所有权的。
由浪漫的恋爱进入柴米油盐的婚姻,财产归属无疑是大问题我曾陪一对同居多年的乡亲去那里,为的是改变一栋房子的产权十年前,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海啸来袭,旧金山的房价大跌此时,这对恋人一起经营一个小型中餐馆,看中一栋,便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入。
男的说若写上两个户主,多一重查验收入的手续,暂时写他一个人的名字,反正不会让你吃亏女的信了几年过去,女的看到,新鲜劲过去后,男友待自己越来越冷淡再想,他不愿登记结婚,自己没名分,将来分手,自己因产权证上没名字,房子全归他,便多次向男友提出。
男友口头答应,但老是推一年前女方请我出面说服男方我应命劝了好久,男方终于点头女方不放心,请我也去市政厅当见证人我目睹男子在产权变更书上填写,把女方的名字加在“业主”栏内,最后签上自己的英文名字这一幕,不但女方激动,我也起了感慨。
撇开个人恩怨,这一事件可视为移民在异国安身立命的象征我和这一对,来自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以剥夺私人财产作为革命最大成果的国度,然后,在把私产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第二故乡,拥有了房屋,这是值得庆幸的而这一对,男方终于履诺,把安全感送给恋人,又多了一层爱护女性的意蕴。
三坐了十分钟,该离开了收拢回忆的羽翼,弯腰做几个纾解动作,从人行道走到街心崭新的候车站设有座椅,稍坐49路巴士开来登上,坐在左侧为区分公交车专用道、一般车辆用道、人行道,而涂上不同颜色的油漆,雾气散后格外鲜艳。
前行两个街区,阔街505号,是州政府的办事机构,大厦为纪念前任州长艾文特 · 布朗,以他的名字为名大门上方挂着加州的州徽,虽一闪而过,但对它相当熟悉,可予描述:中心人物的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和战神弥涅耳瓦,她手持战矛与朱庇特盾,以捍卫自由。
她身边的灰熊是加州的招牌动物,它正在吃的紫葡萄,象征加州的酿酒业谷穗象征农业,矿工象征淘金潮和采矿业大海上的船只象征经济活力Eureka意思是:“我找到了”是啊,我找到了往大里说,是找到人生目标具体到这里,是找到工作。
不错,这建筑物只和“找工作”有关它就是“加州就业促进局”,华人圈称为“失业局”,意思是:没活干就找它它负责失业金的审查、发放,以及各种和职业有关的事务我在这里打工三十多年,基本上没失过业,所以没领取过救济金。
此记录可当作与“从来没进过医院”类似的成功,但洋鬼子相反,将之视为平庸,不思长进我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每隔两三年就跳槽,跳一次工资涨一点我不挪窝,是因为所干的工作教我留恋,这心理和国人的安土重迁同出一辙。
但是,我和失业局打过交道新世纪初,父亲因脑栓塞入院,我每天要去探病得悉加州劳工法有一条:如直系亲属患病,需照顾,可获最多四个星期的有薪假向所供职的大酒店申请获准我此举隐藏另一个目的——趁探病的余暇写作常年打一份半工(在酒店宴会部为全工;在下城一家意大利餐馆为半工,都是当餐厅服务生),既累又腻,须停下来,对思想作一番清理。
然而,房贷、各类保险、儿女的学费,一家子的日常开销,哪里容得我躺平?唯一的逋逃薮是它不上班而当“座家”,享受孤独,听任灵感飞翔,谁曰不宜?尽管没写出传世之作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天生以“走路”谋生的劳碌命,竟坐出了瘘症。
上班才两个星期,又得请病假,进医院做瘘管小手术,卧床多天好在病假也有薪水可领四走下巴士,走进诊所接诊的是神经专科医师,姓Chun面对面问答的间隙闲聊,我问他姓什么,是不是和八九十年代美国广播公司(NBC)著名华裔新闻节目主持人Connie Chun (宗毓华)同姓?他耸耸肩膀,说,父亲是中国人,姓Chun,母亲是爱尔兰人,他从小随母亲生活。
他承认,姓氏虽来自父亲,但对祖宗一无所知我说,怪不得你一点也不像中国人他说,是吗?Chun医生问病历,我告诉他,最早的肈因,是45年前的1977年,我在国内时,给家里一面墙壁刷灰水站在高凳上,那是开文具店时留下的。
凳子散了架,我一个屁股墩落地,这就是病根移民后的1981年,因坐骨神经痛来阔街就诊,医生姓苏,是在美国加州拿到脊柱神经科博士学位的同胞我问他认识苏医生不他又摇头治疗费耗时60分钟前半,医生以激光及低压电刺激下肢的神经丛,将末梢激活。
后半,躺在一张阔大如单人床的皮卧具上,浑身扎紧阔大的带子,通过拉伸脊柱以减压医生调好机器,退出我卧着,听到身下机械运作的吱紐声,还有窗外的车声、警车和救护车的笛声恍惚间回到41年前,在苏医生的脊柱诊所也这般躺过,为时极短,苏医生徒手在我的腰部压,推,发出咯一声。
左右各一下,收费16美元如今一个小时付300美元好歹回到原点我不是推崇生命运行的“圆”吗?人生至此,梦未圆,功业声名俱是子虚然而,不争气的脊柱,以疼痛率先实现移民前期及后期的无缝对接如今,八十多岁的苏医生还在阔街行医,诊所该在老地方。
走出诊所,心境平和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坐在候车站,左侧可见蔚蓝的海湾,右侧是焕然一新的街景,前后是大楼打开手机上的电子书,以消减无聊读的是张潮的《幽梦影》,被一警句击中:“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长廉静,家道优裕,娶妇贤淑,生子聪慧。
人生如此,可云全福”拿它和自己作一粗略的对照“值太平世”,勉强说得俄罗斯和乌克兰之战方酣,但这里嗅不到硝烟,往最坏处想,将来可能看到核弹爆炸的强光,但并非迫切的忧虑住“湖山郡”,我在全球著名的滨海名城一住就是四十二载。
“官长廉静”,这一条上文已提及“家道优裕”,算不上,但从没感到困顿,人生各阶段的需要都勉强满足“娶妇贤淑”,过门近50年的老妻岂止合格?“生子聪慧”儿女健康、长进,都有和谐、富足的家庭他们替我这老头子制造了第三代。
总结罢,陶醉地自语:“全福”方面勉强打六十五分五坐上归程的巴士,坐骨神经兀自痛着,思绪依然被阔街系住驶近三个地标,即使没到终点,我也跳下车面前是赫伯阿特剧院、芭蕾舞厅和戴维斯交响乐厅它们也是象征如果说,市政厅象征世俗社会,失业局象征劳工的饭碗,那么,它们象征美国文化。
赫伯阿特剧院我进去好几次,印象最深的,是九十年代初,一位早已和主流社会艺术家混熟的华裔作家,与我建立交情后,邀我去看一出话剧名字已忘却,记得剧作者是苏联解体后的首任捷克总统、著名作家哈维尔并非靠票房赚钱的公演,队伍由业余演员拼凑,布景和服饰都简陋,观众不足一百。
然而演出极为投入剧情搞笑,讽刺专制制度下官僚的贪婪和颟顸男主角是城市一名小官,以滥喝啤酒为职业喝罢就去幕后的洗手间“放水”,播音器频繁播出夸张的撒尿声仰头看剧院的大理石门面,它被八幅彩色大海报遮了大半浏览海报晓得,里头那设置928个座位的剧场,近期举行教父级摇滚乐明星乔纳森· 里其曼演唱会,还有“海滩”乐队、歌星弗罗斯特·戴、在西班牙语国家拥有大量粉丝的安德鲁斯· 塞佩达的专场。
歇到腿部疼痛减轻,站起,踱到近邻的芭蕾舞厅我进去过几次,看旧金山芭蕾舞团的表演往南走一个街区,就是戴维斯交响乐厅临街一个巨大的青铜雕塑,名叫“四件头”,是四个超现实物件以玻璃为墙的圆形建筑,建于我定居这里的1980年,耗资2800万美元。
1992年又花了1000万美元翻新它是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根据地看售票处外面的演出信息栏,十月和十一月有如下节目:旧金山交响乐团钢琴和交响乐新作全球首演、作曲家兼演出者沙尼演奏最新钢琴曲、伯明翰城市乐团演出、旧金山交响乐团《秃山之夜》《死亡之舞》《幻想交响曲》彩排。
11月5日,有集大成的“嘉年华”,观众将欣赏阿兹特克舞蹈和精美的民间艺术然后是激动人心的音乐会,出场的有:指挥家彼尔托、小号独奏家弗洛雷斯,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表演艺术家凝望透明的玻璃墙,它映着白云、蓝天、教堂的哥德式尖顶。
里面放着着装鲜艳,笑容灿烂,手拿小提琴的骷髅再过十天就是满街鬼怪的万圣节,此为预热在它里头看演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交L是乐迷,八十年代为全美发行的《远东时报》撰写音乐专栏他爱来这里,好几次拉上我岁月久远,依稀记得德彪西的小提琴曲,巴哈、莫扎特、贝多芬的交响乐。
沉浸于旋律所营造的天堂,那感觉依然铭刻于心谁在冥冥中发起尖锐的质问:你这老金山,融入美国文化没有?我搔首,摇头复点头,说,只一点点鲁迅把人生分为三阶段: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市政厅、失业局为第一和第二阶段服务。
人到晚年,“发展”不是指发大财,出大名,而是精神的提升对移民来说,至关紧要的课题是打通中西文化,进入主流,建构不被乡愁割裂的健全人格三座象征艺术的大楼向我招手然而,因受诸多局限,进退两难,无处安顿灵魂,我及一般新移民莫不如此。
赫伯斯特剧院不时有脱口秀(香港人叫笃栋笑)专场我望而却步,因为不笑或笑得太晚口才便给的表演者,波澜不惊地抖落美式机锋,抛出包袱,台下笑得喘不过气你却纳闷地问:有什么好笑的?因为不懂这懂不仅指表层意思,而是咂摸到深藏的“笑点”。
笑点是一种文化、一种语言的密码,主要地,靠暗示设置沿阔街走到市场街,这里是阔街的起点。去看一次病,捎带把在旧金山消耗的全部岁月作粗略的回顾。情绪基本是中性的,看自己如看别人。
史建民:生于江苏扬州,1978年考入四川大学核物理专业,1985年硕士毕业,去扬州大学任教;1988年赴比利时攻读博士学位,先后在亚洲、欧洲、南美和北美从事教学和科研;1999年移居美国,转入IT行业,2012年告别微软,现住洛杉矶;曾发表50余篇科学论文,近年来在国内外报刊书籍发表了多篇纪实、随笔和翻译作品。
四川大学南加州校友会创会会长,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永久会员,现任理事《听妈妈讲家的故事》 文 / 史建民今天是2023年5月31日10年前的此时,我与姐姐和哥哥并肩站在父亲病床的旁边,母亲独自坐在病床另一边,我握着父亲的右手,与大家一起看着他安详地远去。
在今年春节的三天前,母亲终于没能熬过已经持续了三年的疫情,静静地躺在姐姐的怀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十分遗憾的是我和哥哥都没能赶到母亲的身边,为她送上最后一程噩耗传来,我立刻感到一个大厦的完全倒塌:一个家庭,古城扬州的一个五口之家就算正式结束了历史使命,而由他俩繁衍出的后代则继续奔跑着各自的人生之路。
自父亲走后,我每年回到扬州,陪伴母亲多日,都会听她反复唠叨一大段我们一家兴起的过程,其中最具传统色彩的无疑是父母俩的娃娃亲如今我只不过将母亲的口述用我的话重复一遍,以此纪念已经逝去的如烟往事我父母都生长在江苏扬州东部的江都县大桥区,两家相距不过十多里路,但直到上世纪下半叶国家的改革开放前,其所在地生活水平却依然相差甚远。
母亲家位于长江边的三江营,那里港湾交错,稻谷丰盛,鱼虾充沛,吃喝不愁;而父亲家则地处被称之为“高田”地区的东乡陆家庄,那里农作物缺水,普通人家的饭桌上往往只有山芋、萝卜、粟米和玉米我记得小时候回陆家庄度寒暑假,当姑姑婶婶给我“特供”一碗白米饭时,坐在一旁的堂兄弟姐妹们就会瞪大了双眼。
陆家庄的《史氏族谱》始编于嘉庆戍午年(1798年),其上记载了史家祖上来自西域当年一世祖敬师公和其子建唐公受唐朝之邀,率领大军,进入中原,辅佐灭梁,一来不回,后来散居各地,其中一支辗转至陆家庄一带生活,繁衍至今。
有趣的是唐朝末年名将“十三太保”中的第十一太保“史敬思”,按其生平,就是我们家族谱上的一世祖“史敬师”我父亲出生于1930年重阳节,那时祖上风光早已不再在20年后的土地改革运动中,爷爷家成分被定为“下中农”,由此可见一斑。
当年爷爷奶奶靠着平时种十几亩旱田,春季贩卖几大筐小鸡仔,养育着四男二女,生活颇为困难一天,有人上门说,三江营有户杨姓富裕人家为了传宗接代,想要领养一个男孩,去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以后还能继承家产爷爷奶奶稍事打听,便下狠心,把刚满周岁的幺儿送了过去,成了我母亲的弟弟!。
清末民初,母亲家一直是大桥镇和三江营一带的大户曾外公在大桥镇上有着一座街边门面,专职帮着人家出主意,写诉状,打官司,小到兄弟之间的财产纠葛,大到邻村之间的武斗纷争,极少失手母亲家房屋前后都有小河流过,后院还有一大片高高的竹林,家里田地不多,但银元不少,生活滋润,尤其是曾外公收藏了扬州一带许多名家的字画,价值不菲。
曾外公和外公已是两代单传,于是曾外公逼着外公外婆早早成婚,拼命生养,盼望有男儿延续香火但事不如愿,他俩努力的结果只得了五朵金花全家高高兴兴地从陆家庄领养来小男孩后,大摆流水宴席,庆贺了三天三夜然而,前来接班的小主人自身能量太浅,根本承受不了这份福气,到家不久,就染恙在身,曾外公请来大桥镇上最好的郎中,也无济于事,不满一年,便夭折而去。
在失望之中,心地善良的曾外公在为自家感到可惜的同时,更感到对不起送出孩子的史家没过几天,杨家一行挑着一桌饭菜,前往陆家庄,向对方通报孩子的噩耗在饭桌上,曾外公看着站在一旁的史家三个男孩,眼睛闪光,提出两家联姻,作为对失去孩子的安慰和补偿。
当史家爷爷报出男儿们的生辰八字后,只见曾外公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兴奋地说道:“你家三儿属马,我家老四属羊,马羊配是上上签”于是,我父母的娃娃亲就这样敲定了下来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国家厄运不断降临,日寇入侵,国共内战,战火不断,其间苏北一直是主要战场之一。
史杨两家一别多年,互不联系,尤其是史家这边,似乎早已将这桩送上门的喜事忘得一干二净,而杨家那边,曾外公曾外婆相继过世,外公已接任当家,独挑大梁从小在衣食无忧和过于宠爱中长大的外公,既无专长去开源,又没本领去节流,没几年就把家产破败大半。
由此我后来常常会不经意地将外公与余华先生的力作《活着》中的福贵少爷联想在一起不过,祸兮福所依在上世纪中叶的新政权成立后,外公家被划为“中农”,幸运地没有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1949年底,外婆因病突然离世。
外公先叫人去大桥镇发电报,要把已嫁到上海的三个女儿喊回来,然后转过身,看着一旁正在忙碌的四女儿,这才想起了在十里之外,还有一户早就订了亲的亲家,便按风俗习惯,赶快派人前去报丧当史家爷爷见到来人,心中不禁一喜,而15年前定下婚约的男主角已是一位英气勃发的青年,全身仍保持着西域人的特点:身高一米八,天庭饱满,一头卷发,高鼻凹眼,不仅是陆家庄小学的校长,还是共青团的支部书记。
尽管爷爷家并不富裕,但骨子里流淌着贵族血统,爷爷他依然保证孩子们全都读完了小学我记得小时候,父亲下班总会带回来《新华日报》和《参考消息》但是,他从来不“看报”,而是“唱报”,摇头晃脑,拖腔拉调,其专注程度不比一般。
父亲说,“唱报”是他跟着私塾老先生养成的阅读习惯,相对于默读,它更能让读者集中精力,排除杂念,融情于作品意境,获得快速理解和记忆的效果可惜的是,我从未想过要从父亲那里继承“唱报”这个技艺父亲读完小学,已快满15岁,因热爱学习,成绩优异,向着爷爷高喊“我要读书”,希望继续上学。
爷爷怜惜地看着孩子,坚定地回答道:“荒年不饿手艺人!”没过两个月,爷爷就把他送到当时的京城南京,在一家成衣铺当学徒,今后好当裁缝与此同时,爷爷还把我的二伯送到上海外滩,在十里洋场的一家高端酒店里成为了工人阶级的一员。
“心灵手拙”是母亲常用来褒贬父亲的话父亲骨子里就是一个读书人,年轻时从未有过靠手艺来养家糊口的意愿和能力多年后,父亲退休在家,却用心学起了家务活,干得热火朝天,那是后话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总忙于工作,很少在家,甚至有几次出差,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于是家里家外和照顾三个孩子的担子就落在了母亲身上,而那时她自己正在一家造纸厂干着三班倒的工作。
不过,父亲只要在家,我们的耳边总不断响起他的声音:“吃多点,穿暖点,睡早点”多年后,这三句也是他的孙儿孙女回到扬州听到最多的话我姐姐曾告诉我说,她上小学五年级时,学校举办“我与父亲比童年”的讲演活动,在最后的总结大会上,父女俩被邀请上台,父亲讲述的主要内容就是他在南京学手艺的那段经历。
自从父亲的弟弟被送走之后,他重新成了家里的幺儿,上面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所以一直受宠有加父亲平时在家,除了读书,既不要干农活,更无需干家务,吃饭还有点刁嘴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你胃口一直很好,但身体却一直瘦削?”得到父亲的回答后,我又一次看见了父亲的克己待人、善解人意的品德。
童年时的父亲不知从哪天起,不再吃萝卜,无论是当水果生吃,还是当主食熟吃,但他从未将此告诉过爷爷奶奶不过,我母亲过年时在家蒸的萝卜丝包子是唯一的例外,他十分爱吃当年在高田地区的夏秋两季,萝卜是农家的主食之一。
因此,父亲总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把碗盛满,然后装出喜欢的样子,端到外面转上一圈,也不知如何处理掉那些萝卜,其结果没有影响长高,却影响了长肉父亲到了南京成衣铺,名义上是学手艺,实际上只是当小工,不但要从早忙到晚,没有休息日,老板还不发工钱,只提供简陋的免费食宿,一个遭受“剥削压迫”的典型案例。
白天上班,小学徒在老板和师傅的不断吆喝下,忙的只是打杂,跑街,买货,送货父亲初来乍到,由于道路不熟,有时出门时间稍长,回来就会被教训一顿幸亏父亲是高人一头的大男孩,别人不敢动手打他晚上下班,父亲必须先侍候师傅吃完晚饭,然后才有时间一边看看书,一边还要烧茶,做宵夜,照顾打麻将的师傅们。
到了天亮,他第一个起床,为大家生火煮稀饭,上街买油条烧饼,等师傅们起床后,还要帮着打洗脸水,倒尿壶,这些确实让心高气傲的少年更加难以忍受学徒半年,父亲做事笨手笨脚,总不能让老板和师傅满意,也让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便痛下决心,勇敢地当了一回人生的“逃兵”。
那天一早,东方还未发白,成衣铺里屋的人们仍在睡梦中父亲去到厨房,拿了些昨晚故意多做的面饼,背起自己的行李,在床上留下一张字条,悄悄出门,朝着家的方向,边问边走,边走边问,步行了三天,顶着傍晚的雨水,回到了陆家庄。
初秋时分的长江下游,一阵秋雨一阵凉自幼聪慧的父亲想到这次“逃跑”回家,爷爷必定会发火打人,便先去庄上的学校,向德高望重的校长说明了情况,由恩师老先生领着敲开了自家的大门当爷爷看见父亲突然出现在面前,全身透湿,冻得发抖,头上顶着铺盖卷,脚上一双破烂不堪的布鞋,活脱脱一副叫花子模样,口中还喃喃自语“我不要学徒,我要读书”,不禁怜悯之心顿起,不但没有追问为何回家,还赶快转身向屋内高声招呼奶奶:“小三子回来了,快烧一碗姜汤,多放些红糖!”。
其实,爷爷早就察觉到小儿子不是一块当手艺人的料,但还是逼着他尝试了一把,结果确实以失败而告终,于是只得顺其自然,满足了父亲“我要读书”的愿望,送他去县城江都读了初中如今回首,可别小看那个时期的“初中”二字,它让“知识改变命运”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父亲身上。
父亲初中毕业后,立刻受聘于陆家庄学校,不久就因着老先生让贤,担任起校长一职,真正成为了一位“劳心者”爷爷的长孙,我大伯家的大儿子曾告诉我:“三叔(我父亲)平时待人和善,却是一位要求严格的好先生他对不好好学习的孩子毫不留情,我的手掌经常被三叔手中的戒尺打红打肿。
”在实际生活中,“逃兵”的命运可能是相当不一样的我父亲当了“逃兵”,迎来了人生的蒸蒸日上,而我的大伯也当过“逃兵”,却带来了人生的一蹶不振自抗战烽烟初起,新四军就在苏北地区开辟了不少根据地,并于1940年在江都县建立了苏北第一个县级抗日民主政府。
大伯曾担任过那个时期的东乡乡长,带领乡亲筹款筹粮,干得红红火火,而这一切对父亲的思想进步起到了启蒙作用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正规部队源源不断,重返苏北然而,爷爷当年根本不知道世道将如何变化,硬是不准大伯跟随新四军大踏步撤离,而是逼着他留在家里,作为长子,准备接班。
话说回来,那时无人能够想到几年后国共政权更替,大伯就被打上了“革命逃兵”的标签,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不但只能埋头在家,种田务农,还成为了各次运动的对象,尽管没受多少皮肉之苦直到文革结束后,经我父亲多方呼吁,还找了不少相关单位的领导,才让抗日时期干过革命的大伯得到“平反”,正式享受起了“离休待遇”。
听到这姗姗来迟的好消息,大伯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悲喜,不久便平安西去1949年初,解放大军打完淮海战役,重返我们老家,而各乡各村全都组织了青年突击队,积极支援准备渡江南下的部队就在那几个月里,父亲加入了共青团,又因着文化水平较高,还担任了由周围几个庄子联合组建的团支部的书记。
当时父亲未满二十,在家乡绝对是个“钻石王老五”,使得爷爷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们踏破了那天,当父亲看到三江营杨家来人,报告外婆逝世的消息,才想起了爷爷奶奶偶尔提起过的那桩似有似无的娃娃亲,不由得感到了体内荷尔蒙的一阵冲动。
“心里充满了矛盾”,父亲曾这样说过自己当时的兴奋和挣扎作为一个有了新思想的革命青年,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对传统的“包办婚姻”,而是悄然接受了早已定下的婚约父亲说:“我不愿让两家长辈许下的诺言毁在我的手中!”。
没过几天,爷爷带着父亲,挑着一担豆腐和花生前往三江营参加完葬礼,两家人就商量要将父母的婚期定下来,却遭到了我那三位上海姨妈的一致反对她仨把四妹拉到一边,“三个女人一台戏”地劝告说:“你应该像我们一样,嫁到上海去,至少也要嫁到扬州或江都去,而不是嫁到贫困的高田地区。
”然而,三个姐姐怎么也不相信四妹在见到那位高大帅气、彬彬有礼的文化男孩之时,一条在虚空中飘荡了十多年的红线,就已将他俩紧紧地栓在了一起,无人能够分得清那是一桩双方长辈的封建包办,还是男女青年的一见钟情父母从未经过男女恋爱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只凭着长辈的为人诚信和相互的一见倾心,在第二年完婚。
令人遗憾的是,我的三位姨妈全都缺席了父母的婚礼,但这并没有影响她们姐妹之间的亲密关系母亲每次说到这里,都会深深地叹上一口气多年后,她们三家并没有少受到妹妹和妹夫的关照在举办婚礼的一周前,父亲作为团支部书记,前往江都参加全县青年代表会议,并登台做典型发言。
既有初中文化,还是学校校长,父亲超出平常的一番演讲下来,就被与大桥区紧邻的嘶马区新任区长看中会议午餐期间,新区长找父亲一聊,就立马拍板,要调他当自己的协理员,正式进入政府编制父亲退休后曾多次说过,他从未搞懂过,自己在建国前就担任了校长和团支书,但那只算参加工作,而不是参加革命,所以他只能退休,而不是离休。
婚后第二天,父亲独自步行前往嘶马镇区公所,报到上班在出门前,父亲对家里只说去开会,不几天就回来他没敢将实情告诉爷爷,生怕当年不准大伯“外出革命”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也没将实情告诉母亲,生怕母亲不能理解“外出革命”意味着什么。
父亲办事细心,为了安抚新娘,他叫了一位远房堂妹来家,一直陪着母亲那位孃孃也是一位青年积极分子,她刚刚接任了团支书一职一周后,父亲穿着一身硬梆梆的蓝色咔叽布列宁服回到家,上衣口袋别着一支钢笔,腰上系着一条武装皮带,背后挂着一把驳壳枪,威风凛凛,不是军人,胜似军人。
当他拿出当月的全部津贴(相当于七块人民币)交给母亲时,母亲才意识到,她与父亲的恋爱还未开始,就已结婚;而刚刚结婚,就已分居不过,即使如此,也没有耽误他俩生儿育女父亲在外工作,每月给家里提供现金收入,而母亲守在家里,耕种着从爷爷那里分到的几亩土地,并先后生下了我的姐姐和哥哥。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天空阴沉,母亲背着我那三个月大小的哥哥下田干活,忽然一阵“鬼风”吹来,哥哥哭闹不已,由此大病一场因为乡下医疗条件有限,一辈子以工作为上的父亲居然请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长假,与母亲一起带着哥哥去扬州城里住院治疗。
由于哥哥的病需要长期护理,父亲的单位领导体贴入微,便推荐他去扬州市政府工作,理由是让年轻人事业家庭两不误父亲说,当年的工作调动只需要几个电话,两三天时间,哪有后来那么多费时费力的繁文缛节又过了一年那是初春的一个晚上,时年26岁的父亲下班回到家,就向母亲报告了一个大好消息:他已被任命为市商业局副局长,不但工资上调两级,还能将全家户口从陆家庄一并迁入扬州市区;而母亲也向父亲报告了白天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我在她的腹中已有三月。
有心开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那天,我母亲终于完成了她那三位姐姐要她“嫁到城里”的愿望,而由一桩娃娃亲建立起来的五口之家也已全部到位,从此共同走向既艰辛、又幸福的明天。
王维民:美国洛杉矶华人作家协会会员,早期的写作内容侧重于子女教育,家庭亲情散文“母女之间”曾获人民日报海外版征文比赛二等奖,并被收入“中国孩子在海外”一书,2008年受邀给北京少年报写过亲子教育专栏近几年尝试写小说,题材和内容基本来自本人的亲身经历。
《父母需要的爱》 文 / 王维民两个月前,爸爸做了肠镜检查,被诊断为结肠癌这对我如同晴天霹雳,因为他一直非常健康,虽己八十多高龄,但身体各功能状态极好表面上爸爸表现得很平静,但我能感到他内心的波澜晚上我在厨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泪如雨下。
我想的最多的不是爸爸从小到大给我的爱,而是我作为女儿对他的亏欠尤其是想到几次因一些小事跟爸爸发火,以及他表现出的涵养和宽容,我竟难过得失声痛哭我相信爸爸永远都不会记恨我,但我知道他当时心里一定很不舒服想到他病情的发展过程,我真后悔没能催促他尽早做检查,而是轻信了他所说的,大便出血可能只是因为痔疮,以至于肠镜检查结果是,病灶大到不能马上手术,而是要先放疗化疗之后再做手术。
我突然意识到,到今天这个年龄段,我们与父母的位置,跟我们小的时候换位了他们的身体健康需要我们密切注视,及时发现问题,寻医找药他们的精神安慰完全来自子女的工作稳定、家庭和睦以及下一代的茁壮成长他们的快乐来自子女的陪伴,花时间跟他们在一起是他们最渴望的。
父母这代人对物质生活没有太多的要求,给他们寄钱不是我们尽孝心表敬意的最好方式因为他们大半辈子勤俭惯了,寄再多的钱,他们还是以自己固有的节俭方式生活诊断后的第二天,我就把思路理清楚了对于病的治疗听医生的,我能做的就是让他吃好,休息好,保证营养。
以前我很反感打麻将从那以后,我每周至少三次主动提出陪他打麻将,只要爸爸高兴就行他心情愉快是治疗最好的良方父亲80多岁了,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马上做让他活得轻松快乐, 也为自己今后不留遗憾爸爸是我们双方四位老人中唯一健在的了。
如果不抓紧时间尽孝心,以后没有机会弥补我的妈妈是1997年病逝的,至今已经快十年了我常常后悔,在妈妈活着的时候没能多陪她以前回国总是为了生意的事忙忙忙碌碌,或者是同学聚会,朋友互访,很少抽出时间陪父母,总以为以后会有时间的。
现在想起来,少见一个客户,少做一笔生意,真有那么重要吗?妈妈不在了,我才意识到抓紧时间陪陪父母比什么都重要!2003年,我的婆婆也不幸去世了2004年的母亲节成了我流泪最多的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想选一张母亲节的贺卡,却无人可送了!即使我对母亲有再诚的孝心也没有机会表达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你发自内心的想去做却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做更让你后悔、遗憾、难过和无奈的事吗?我常常在想,由于自己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父母对子女的付出是多么的无私和彻底如今,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年纪都很大了,无法再为我们做什么了,可是他们还在拼命地燃烧自己,温暖子女。
但他们毕竟老了,很多时候都极为力不从心了同时父母永远都怕给子女添麻烦因此,当他们感觉不舒服或者生病的时候,需要我们非常仔细地观察,及时发现问题,帮他们安排看医生,做检查当他们失去配偶的时候,更需要附伴作为子女,我们应该以适当的方式鼓励支持他们找个老伴,使他们的晚年生活不寂寞,有质量。
长年在外,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心的人,经常给家里打个电话聊聊家常,也能给父母的生活带来极大的愉快,因为子女无论说什么,爸妈都爱听每年休假回国看看他们,是给父母最好的礼物虽然假期可能只有十几天,但父母可能会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兴奋地期待,一天一天地数日历,可以说是翘首以待,望眼欲穿。
直到子女假期结束人离开后,那种亲情的温馨还会在他们心里持续好久,世界上没有任何礼物能给父母带来如此长久的欢乐尽管每个人对父母表达爱的方式各有不同,但关键是一定要表达出来,不要只闷在心里,也不要找任何理由拖延。
现在就用你的方式,把对父母的爱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给父母送去幸福和欢乐,也为自己减少一分后悔和遗憾
虔谦,海外华文女作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及研究生毕业小说发表于海内外报刊杂志两度获北美华人图书馆协会图书奖,两度获长篇小说华文著述佳作奖,数度获汉新文学奖2018年“和平崛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文学创作大赛”小说银奖,2019年首届“大湾区”杯长篇小说历史大奖,2019年大运河全国主题征文小说三等奖,2022年首届华人影视文学优秀创意奖。
散文诗作发表于海内外报刊,多次获得海内外奖项,编入教材,收入多种选集出版长篇小说《二十九甲子,又见洛阳!》、《无房》、《不能讲的故事》;中短篇小说集《玲玲玉声》、《亦真园》、《万家灯火》,散文集《我来自你谜一样的故事》、《天涯之桑》、《机翼下的长江》,诗集《原点》、《天井》等。
《此心安处是吾乡》 文 / 虔谦青年苏轼和现代的年青人一样,离开家乡眉州(四川眉山),远赴千里之外的京城建功立业然而乌台案发,一贬万里,身处天涯海角,接触渔樵村夫,所有这些让苏轼对人生有了全新的理解和感悟,自然而然地对同蒙冤案流浪依然心胸豁达的歌姬寓娘所说的“心安处是吾乡”感同身受,产生共鸣。
应该说,“心安”和“家乡”本是两个不同范畴里的概念,因为家乡可以是但不一定就是让一个人心安的地方“此心安处是吾乡”另辟蹊径地用家乡来形容让人心里平安的地方;用“让人心里平安的地方”来重新释义家乡就是说,一个人的出生地是一个人的物理家乡;而一个人的精神家乡,则是能够让他/她心中平安的那一方水土。
我自己身居海外数十年,对于家乡和他乡的感受因为主客观情况的变化而有所不同,经历过不同阶段我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在离家的最远处,我捡到孩提的记忆”有朋友读了就问:“是不是这个远方让你想到了家乡?”准确地说不全是,我的原意是:遥远他乡的某地让我捡回了童心,让我记起了人生的初衷。
能不能说童心和人生的初衷是可以令人心安的东西?我觉得能童心是单纯,初衷是爱(博爱),不是吗?想起了那首三毛作词齐豫演唱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除了三毛特殊的个人经历外,流浪远方的理由想必就是那些物理故乡所无法给予的精神享受和精神景观。
在三毛那里,那是一种率性简单而又不失真善美爱的东西在苏轼心目中,这种符合自己理想或者可以实践理想的地方便是“吾乡”,即吾之精神家园用现代的时髦语言,那便是“诗与远方”一个人的物理家乡并非只有物质而没有精神。
物理家乡是一个人生长的地方,有着一个人生命最初和早期的记忆这些记忆关乎人、饮食、学校、建筑、风俗习惯、人情世故和花草景物等等,我们姑且简单地称之为乡味物理家乡最厚重的精神力道便是亲情和乡味对亲人和乡味的思念常常不让人心安,反而让人心焦,这在交通十分不便的古代更是如此。
唐代诗人贺知章在朝廷供职五十多载后方才返乡此时他已经八十六岁了,尽管乡音还在,新的一辈却都不认识他了感慨之余他写下了《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诗中所描写的情况真所谓“普世故事”,直到今天仍在上演。
高科技下的现代城市乡镇的变化速度比古代不知要快上多少百倍我回到家乡时经常会有“现在的安海已经不是我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安海”的认知和感叹乡味在细胞的印记里,亲情则可能成为一个人难以承受之重也因此,关于亲情苏轼写的就不是心安,而是心愿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新冠疫情经年,海外游子与亲人分别的时间以三年起跳探亲签证一恢复,旧金山领事馆外那从凌晨开始排起的长龙便说明了亲情的分量我自己也属于恢复签证后首批回国的那群人回乡后,哥哥带我去到一片山清水秀之地完成清明扫墓。
我吃上了孩提时天天吃的番薯粥姐姐姐夫为我购来最棒的家乡茶,并和我一道出游闽西,遍尝美食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姐妹们在厦门聚合,度过了充满欢笑的温馨时光儿童时代的女伴亲下厨房,为我烹饪地道的家乡美味从家乡回美后,我的口味变刁了, 感觉什么都不好吃,只有家乡的东西最棒棒。
前面说过,其实物理家乡也可能是心安之处,只是人性普遍容易对旧东西产生腻味或厌烦,不安心于故里而对外面的世界怀有好奇和期望,加上社会发展的趋势,人们更多地倾向于奔向远方去寻梦想而当梦想破碎,年华老去,人们又会想起生养自己的老家来。
三十多年前费翔演唱的《故乡的云》生动地表现了这一点:“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抚平创伤”亲情是血肉,理想是灵魂亲情始于咫尺,理想却往往远在天涯对于这两个人生重镇,历经磨难而彻悟的大文豪苏东坡都有诗作。
这些诗词穿越千年时光万里云空,依然文光耀眼,治愈着每一代物理和精神的游子《彼岸梦醒,云淡风轻》文 / 虔谦我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早期与先生先后来美离开北京时我有点犹豫和不舍,但更多的是好奇和求新的兴奋,到了美国以后才明白,等待我这个文科生的的是全新而艰苦的打工生涯。
先生见我面有难色,给我打气说:在美国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赚钱,过好日子,一步步实现车子、房子的美国梦毕竟曾是堂堂学院教师,面对之前一切皆归零的现实,我未免失落忐忑,不十分情愿地走上了打工路我先后在餐馆、旅馆等分别做侍应生和清洁工。
体力不好、手脚不太灵巧的我很快依次败下阵来紧接着应征书店,先是被老板叫到家里“试工”那老板甚至故意将项链放明处来考验我是否偷窃!好不容易进到店里,个把月后便因一时未能融入团体而被解雇当时老板承认我很勤快,只是群众关系不够好,说白了就是我没遵循店员轮流请午饭的惯例,午餐时间躲一边自啃面包。
没办法,我买来报纸继续寻工,找到了一份家庭保姆管家的活儿如果说我来美国遇到过贵人,这个家里的董太太就是我的贵人董先生曾给我递纸条,嫌我做菜“难以下咽”但董太太给了我学习成长的机会屡战屡败的我从董家开始扭转败局,走上康庄路。
后来我在董家不仅能做出一大桌可口好菜,招待从台湾来的爷爷奶奶,还跟我照顾的小男孩小尔结下了深厚情感我换工并搬家后,热心的董太太还带着小尔前来探望离开董家,我又一次走向社会,在一家大陆书店干了四年第一个孩子出世后,我毅然开始了自己的书店。
朋友祝贺道:当老板可是最大的美国梦哦!是没错,不过书店开张一个月不到便遭劫,有人用枪对着我的胸口抢走了几百块钱那天抢匪走后我一屁股坐地上,欲哭无泪!当老板的四年中,我自己进货、上架、站柜台、做广告、记账报税……应付处理店里一切事务,一年365日无间歇。
小店回馈我的一点欢乐,就是每天晚上坐地上数钱的时光小店生意从平平到下降,让我心焦怀第二个孩子时我染上了带状疱疹诸事挤压,关店势在必行一年后我不甘心,曾试开过一家儿童教育用品店,结果惨败打工不灵,当老板不行,先生建议我学电脑。
我回应:让我学电脑我就去跳楼!然而时势比人强,眼看着我就仅剩学电脑一条明路我于是背上重重的书包上了一个电脑培训班工作经验是美国职场的黄金从电脑班学完出来,由于缺乏经验,我要么找不到工,要么屡屡被炒平生首次开车六十英里去上班,又自己飞到佛州应征……一个公司经理曾指着我断言:你永远成不了程序员!诺大的电脑行业竟容不下我,绝望关头,我赫然发现了来自远方的南卡罗莱纳州的一则征初级程序员广告。
这是上帝为我预备的机会吗?没有踌躇的时间,机会逝去不再来,我就这样离开先生和两个幼子,奔赴南卡小城绿坞(Greenville)绿坞拥抱了我公司的员工和老板热情欢迎我的到来初级程序员的职位给了我积累经验的宝贵时间,让我充分掌握基础知识、技能和实战经验。
从踏上南卡的土地起直到今天我在万兰溪崖(Valencia)担任资深程序员为止,我的电脑职业生涯已经走过了二十三个年头!我在绿坞被称赞转正,在万兰溪崖多次获公司嘉奖!二十三年风风雨雨,我回国回了十多次, 几乎每次都让亲友惊讶。
他们问:不是说美国很好吗?你怎么这么憔悴?是啊,无论是在苦苦打工的日子里还是压力山大的工程拼搏中我都这么问过自己:在内地当知识分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受这份罪?这是哪门子的梦?美国号称举世最先进的国家,受移民青睐。
我出国时年纪轻,未经深思熟虑,只跟随先生步伐,想着奔好日子去后来尽管备受委屈,依然觉得有值得处,毕竟美国物质条件要好一些,人际关系相对简单,孩子今后选择或多一些……而今,考虑政治、经济、文化、医疗保健、衣食住行乃至风情习俗等各方面,如果可以重新选,我的做法会不一样,至少会保有返回母国生活的更大空间。
其实不光我,将来在哪里过的问题,时不时会引发我们几位移民同事的讨论有的想到生活费低一些的地方,有的向往具备优良的医疗保险制度的国度祖籍泉州的同事甚至说他考虑回泉州去和我们来时相比,梦想和现实俨然易位,我们生活的根已经扎在美国,回国生活反而变成一种梦想。
生活的辩证法带着点讽刺地通过时空的变换彰显出来我认识的朋友中,有的海归,有的退休回国,有的六成时间住中国,四成住美国条件不允许的我只能正视现实,接受自己当年抉择的结果“常怀感恩,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个我来美后确立的信念宿命般地抹平我刚要冒出的悔意,让我在故乡与他乡、命运与选择的万千纠结里达到心灵的平衡与平安。
王伟: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洛城作家》主编,《世界华文周刊》洛杉矶专版执行主编,《洛城小说》副主编,洛杉矶雕龙诗社理事诗歌收录于《在春雨绵绵中写诗》《异乡诗情》《洛城诗雨》等诗歌合集,著有《当代中国大陆著名作家及作品漫谈》文学评论、《西望长安》散文系列等。
《秦腔之魂珍》文 / 王伟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端一碗髯(音ran然)面喜气洋洋,没放辣子嘟嘟囔囔曾在陕西生活或对陕西稍有了解的人,对三秦大地那种磅礡、粗犷的风俗画面,不会陌生即使社会千种变化、万般喧嚣,时至今日,这仍然是关中乡村一道生动的日常风景。
到西安旅游访亲、寻古探幽的人何止万千,看遍帝王陵寝,饱览曲江、骊山美景,处处古迹,目不暇接,但没有正经八百地看一回正儿八经的秦腔,其实是太划不来了,没有置身关中平原的田间地头、村巷场院、黄土高坡上听地道的老陕吼一嗓子地道的秦腔,那是大遗憾了。
秦腔是秦人魂魄里的东西,是渗入秦人骨髓之中、抒发于胸腔肺腑之间的历史人文印记秦腔“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广播于清,几经衍变,蔚为大观”是为包括京剧在内众多地方戏曲的启蒙,堪称中国戏曲的百戏之祖。
有着历史的馈赠,西安文化底蕴的厚重,那种特有的先秦文化的粗犷、汉风唐韵的大气,俯拾皆是,尤其是秦腔戏,那就是秦人遗风、汉唐余韵的天然传承,更是秦人千百年来繁衍生息、喜怒哀乐的精神写照啊秦腔,不同于江南戏曲的婉转,有别于昆曲的典雅,高亢处声嘶力竭、筋暴眦裂,悲愤时钢牙咬碎、几欲气绝,一曲唱罢,酣畅淋漓,荡气回肠,就像陕西的西凤酒,味醇性烈,饮之回味无穷,令人欲醉欲痴。
秦腔有欢音苦音之分,欢音或热烈欢快,如雀之争鸣,酣畅奔放,或轻柔舒缓,如燕之呢喃,甘冽清新,更有彩腔一出,调高八度,穿云裂帛秦腔的苦音,咬字狠、吐字重,声调昂扬、激越、苍劲,慷慨处气冲霄汉、豪情干云,悲愤时声闻天地、山河动容。
站在八百里秦川的黄土地上,风起处,黄土漫漫,一种天地浑然、苍凉远古之感,顿然而生,生凌凌激起一种没来由的,来自骨髓深处的悲壮和豪情再看秦人,身形敦厚,眉眼古朴,少几分精细,缺些许圆滑,秦川汉子,说话高喉咙大嗓子,激动时脸红脖子粗,行事大咧咧直愣愣,要紧处却可以身家相托。
再看关中乡村老陕的生活习俗,面条像裤带,锅盔(大饼)像锅盖,每到饭时,一个个端着小脸盆大小的耀州青瓷老碗,盛着裤腰带粗细一般的(biang biang)髯面,调一碗油汪汪、红艳艳的油泼辣子,或蹲在自家门边的台阶旁,或圪蹴在村道的碾子碌碡上,头冒热汗,边吃边谝,呼溜吸哧之声此起彼伏,不绝耳畔,那一副粗犷之姿,哪一种豪放之态,为秦人所独有,于别处觅不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俗养一方戏,于是,秦腔演化了秦人生活的真髓,秦人吼出了秦腔的刚烈意蕴,传唱至今,历千年而不衰如此方知秦腔何以发源于此,扎根于此,却又走不出潼关,适应不了别处的水土,盖山川风土有别,世态人情迥异,别处乡土受不了秦腔的刚烈之性,秦腔也见不得他乡风轻水绵的阴柔之气,离开了这一片苍茫的黄土地,就不会有那种沧然的正宗秦腔味了。
秦腔是大西北黄土地上刚猛勇烈而浑然古朴的音律,沉郁苍凉又激越昂扬的秦腔,是苍茫的大地上人和天地的对话与诉求,所以其它戏曲是唱出来的,秦腔是吼出来的,不是么,你和高高的天说话,不吼天能听到吗?你对仓茫的黄土地咿咿呀呀,搔首弄姿,黄土地理你么?。
源远流长秦人、秦川、秦腔已依附依存、浑然一体,自古至今,在这一方漫漫的黄土地上,承载着秦汉古风、隋唐韵味,演绎着黄土地千百年的漫漫历史秦腔之德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陕西的黄土埋皇上其实秦腔也是一座珍稀的文物宝库呢。
秦腔的剧目浩瀚烟海,难于一口道清老艺人云:“唐三千,宋八百,数不清的三列国”又云:“江湖大本二十四,肚里装的无其数”有人统计约八千多出,刊行于世 一千六百余本老百姓喜欢简单,短短两句话:相公招姑娘,奸贼害忠良,概括了秦腔的大多数戏文。
“招” 作招惹、追求讲,多为男欢女爱、儿女情长之类奸贼害忠良,才是秦腔的戏魂戏胆、精彩华章,奸贼害忠良是泛义,秦腔经典剧目有“江湖二十四本”和“秦腔八大本”之说,大多数演化的,或奸相佞臣败坏朝纲、祸国殃民,忠臣良将除奸救主、匡扶社稷;或贪官恶吏徇私枉法、鱼肉百姓,青天老爷明镜高悬、扬善惩恶;或节烈之人节烈之事,或忠义之士忠义之举。
善与恶、正与邪较量 ,白与黑、美与丑相争百姓看这些戏文最过瘾,秦腔演这些剧情也最得劲“赵氏孤儿”“狸猫换太子”里那些忠臣义仆忠肝义胆,为救主慷慨舍身,感天动地,;“铡美案”里打坐在开封府的包龙图铁面无私,任你是皇亲国戚、驸马千岁,也天理难容,照铡不已。
高台教化“五典坡”里王宝钏苦守寒窑一十八载,忠贞节烈世所罕有;“三娘教子”里三娘含辛茹苦持家、停机断杼训儿、终使顽子成器,足为天下父母师表戏台小天地,天地大戏台,冬春寒暑、日月经天,锣鼓阵阵,弦板声声,大幕徐徐拉开,演不完天地间的善恶美丑、表不尽尘世上的悲欢离合。
这些戏文在舞台上演化着,这些忠义良善在世间传承着,洪钟大吕、艺境高远,大悲大恸,又大俗大雅,这就是秦腔的高台教化之德,也是她千百年来的生命力所在了秦腔之魅 到西北一带,走州过县,那些戏迷尤其是老秦腔迷,说起了省长、县长,大眼瞪小眼不知为何人的大有人在,如果说起了省城或当地秦腔名角,立马精神的手舞足蹈,激动地唾沫星子乱溅 ,动不动还要来两嗓子,吼一段呢。
谁人不知 哪个不晓,秦腔正宗李正敏 ,老生一绝刘毓中,三意社苏家三杰(苏哲民、苏育民、苏蕊娥) 尚友社四朵金花(李爱云、王玉琴、华美丽、傅风琴) 田德年、刘易平、贠宗汉、李爱琴、西府陈仁义、郭明霞、东府余巧云、雷开元·····老陕的口里,能给你细数出来长长一串各个时代、各有千秋的秦腔名角。
老陕欣赏秦腔, 往往秦腔名角和秦腔名段互为因缘,名段成就了名角,名角唱红了名段袁克勤“斩李广”七十二个“再不能”,陈仁义“下河东”四十八哭,苍劲、悲壮、刚烈,那是在唱戏吗?那是拿命在吼呢,一曲唱罢,有山崩地裂,惊天地泣鬼神之感。
任哲中的“周仁回府”,秦腔迷就死活爱听那个沙沙嗓子和鼻音,文人雅说叫“云遮月“,反正那个味就是独特,听之耳酸肠热、欲罢不能有典故说八十年代秦腔老戏刚开禁,一农村老汉,背着铺盖卷在易俗社门口睡了三天,等到一张戏票,进了剧场,任哲中“周仁回府”“夜逃”一段唱腔:“夫妻们分生死人世至痛,一月来把伤心积压在心中。
今夜晚月朦胧四野寂静,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几声······死别一月未入梦,衔恨泉台鬼吞声夜寂寂、风冷冷,孤魂在西还在东蓑草萧萧寒林静,霜花惨惨哀雁鸣哭娘子哭的我神昏不醒,何一日诛严贼再把冤明”一唱完,老汉往后的戏也不看了,背起铺盖卷,打道回府了。
人问其故,曰:熬了一二十年,就为了听那一嗓子,值了秦腔女子的苦情戏,名角名段,不胜枚举,马友仙一出《断桥》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直唱的人魂儿出窍、柔肠寸断,有诗赞之曰:几度秦州春永驻,街头争说白素贞,足见有多红火。
秦腔那些舞台绝技,也是蔚为大观、叹为观止,记忆中最深刻的当属吹火、顶灯、耍帽翅了吹火时,演员口含松香,对火吹出,台下观之,犹如口中喷出一团团烈火,惊心动魄《游西湖》中马兰鱼演的李慧娘在“杀生”一场戏中吹火四十多口,连梅兰芳先生也为之击节赞赏不已。
吹火绝技“顶灯”也绝,一盏火苗冒的呼呼的老式油灯,从演员的额头一点点挪到后脑把(把:平声,陕西方言,东西的把柄),再从后脑把一点点挪回来,油不洒,灯不歪,全靠头皮上的眞工夫了小孩子最爱看戏台上那些当官的耍帽翅,一边帽翅几乎不动,另一边或上下忽闪,或前后画圈,一会儿左右轮换,再一会儿两边齐闪,小时候不懂当官的其它好处,只觉得凭这一点也潇洒极了,现在想想,怕不是那当官的在显摆官威呢吧?。
同其它剧种生、旦、净、末、丑一样,秦腔也有响当当的名丑,一代名丑樊新民在《三滴血》中扮演的晋信书,把一个昏庸、教条、武断的县官,演的惟妙惟肖,无人能出其右戏剧家田汉引用马少波的评语:樊新民的晋信书足以媲美米国粮的过于执。
经常可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个人为事争执,另外的人调侃,学着樊新民的晋信书,摇头晃脑的唱:两造讲的都有理,本县心中有主意······一时间众皆哄然为笑,于是一场干戈化而消之丑角大家王辅生的拿手戏“看女”,把任柳氏这个嘴碎心偏,爱女妒媳,陕西人说的麻糜子女人刻画的活灵活现,令人叫绝,红遍了大西北,笑翻了几辈人。
群星璀璨清乾隆、嘉庆以来,秦腔自身的命运和它演过的戏文一样,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自一代秦腔宗师魏长生率弟子、携《滚楼》名震京华,王公权贵争相一睹为快,使得秦腔闻于朝野、声名远播,至本世纪五、六十年代,以秦腔电影《火焰驹》《三滴血》为标志,秦腔艺苑群星璀璨、秦腔艺术几欲达其巅峰,到八十年代,秦腔梨园忽如一夜春风,老枝新葩,争相吐艳,也确实繁荣过一阵呢。
惜哉!那些曾名震三秦、如雷贯耳的名角,如今相继仙逝,英华摇落,在世者寥寥,舞台已难觅踪迹,一曲动长安,天地成绝响,不由得让人徒呼奈何、唏嘘不已秦腔之根秦腔生成于黄土地上,植根于寻常百姓之中,高天厚土,生生不息。
在西安城里的戏园子里,悠闲地欣赏着舞台上的名角名段,就像在钟楼德发长品尝宫廷饺子宴,那是一种休闲享受要想听的过瘾,就像吃髯面调油泼辣子那样解馋,还是去关中乡下吧,秦腔的根在黄土地里扎着呢以西安为界,关中有东西府之分,关中为平川之地,村镇相连、人口稠密。
历史上天灾少见、战乱不多,故西安有长安之称谓,文化传承的深厚也就不足为奇了你到关中东西府走一圈,大一点、稍有钱一点的村子,都能拉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秦腔演出班子生旦净末丑,不说如何有范,但也差不了大的规矩,锣鼓琴弦、文武场面,倒也搭配整齐。
关中乡村把演戏叫唱戏,乡村戏班子唱戏,大多在夏收秋种后的忙罢和农历过年前后,尤其正月的冬闲时节那些有戏班子的村镇,搭起戏台子,花花绿绿、彩旗飘飘,锣鼓家伙敲得山响,高音喇叭声闻数里,好一派热闹、红火之象。
每逢那个村镇搭台子演戏,这个村镇的人在这些天就风光的很,早早准备好糖茶烟酒、米面油肉、收拾好厦屋厢房、火炕被褥,等着招呼四里八乡的亲戚朋友来村里看戏一时间,人来车往、络绎不绝,扶老携幼、其情融融,红男绿女、花团锦簇。
客人感谢主人盛情,主人更要显地主之谊,好茶好烟好吃的,平常自己舍不得享用的,这时一股脑的往出端待客的,显得主人家境殷实,亲朋人缘好;看戏的,享受贵客礼遇,更觉得脸面有光这几天里,以往的亲情加深了,有一点嫌隙也消除了,肯定还有许多的好事也成双了,好一副农家乐的喜庆场景。
乡村唱戏,戏台子都是露天场院,半后晌就有人拿着板凳占座位了好容易太阳下山,牛羊进圈,戏台上灯也亮起来了,锣鼓场面也响动起来了,戏台下早已是黑压压、乌泱泱一片,一个个伸长脖子等那大幕拉开,正可谓望眼欲穿了。
终于,大幕徐徐开启,戏开演了不要小看了这些乡村戏班,能人多着呢秦腔的经典本戏,照样好几本全本排下来,连着演出几天我一直困惑的是:关中那些个乡村里,怎么就有着那么多有艺术天赋的人!一台戏,生旦净末丑,行当角色,缺那个都不可,打板的、拉琴的、敲锣的,文武场面,少一样也不行。
就连城里人说的服装、道具、美工,也有能人巧匠,舞台效果不敢说和专业团体媲美,但也足够以假乱真,称得上水平了再看戏台上,那男女演员,身段虽不及城里大剧团演员的柔软,那一招一式,却也按程式套路,规矩有范,唱腔虽没有经专业训练,那一腔一调,却也是腔圆字正、有板有眼。
也常冒出几个极有天赋的,唱腔不比名角逊色,绝活敢跟大腕叫板,你不能不为他(她)们惋惜,若有因缘机遇,说不定早已是名角了,事实上在周围十里八乡秦腔迷心中,也和那些名角分量差不了太多城里人看戏鼓掌,乡村人看戏不鼓掌,城里人看戏鼓掌多是欣赏演员技巧,心情悠闲轻松,农村人看戏多操心人物剧情,牵肠挂肚,看到奸贼害忠良、恶人多猖狂时,则咬牙切齿、悲愤难抑,看到奸贼被除、恶人受惩时,台下也会大声叫好,长出一口胸中闷气。
农村人唱戏,那是实打实的演,卖力气的唱演到秦香莲、王宝钏、拷红等苦情戏时,那演员能直哭的声音嘶哑,泪流的打湿戏衫,窦娥哭天、庚娘杀仇,台上的窦娥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能让老天爷六月落雪的天大冤屈,直叫人汗毛倒竖、血气上涌、浑身乱抖,台上演戏的苦命人儿凄凄惨惨,台下看戏的伤心人儿哭天抹泪,恍惚间,不知台上台下,戏里戏外,身在何处了。
一次秦腔大戏的演出,就是黄土地上农人们的一次欢宴,一次盛会是他们一年到头辛勤劳作后的歇息,那种跟随戏里人物的喜怒爱乐,是一年到头生活酸甜苦辣的宣泄和流露,那些对戏里奸贼恶人的愤恨、对忠义良善的赞佩叫好、为孝道而动容,为苦命而落泪,就是一次社会传统的洗礼和升华。
秦风秦韵恕我陋闻,我真的不知道哪一方的戏曲,如秦腔一般在养育她的土地上如此普及,哪一方的百姓,像关中的老陕对秦腔那样着迷走遍关中东西府,旷野场院、田间炕头,你随时能听到秦腔的腔调生气了吼一嗓子消消肚子里的闷气,高兴了来一段表表心头的欢喜,劳累了唱两句歇歇疲乏,烦闷了哼几声散散心情,表情会意,怡然自得。
走过沧桑岁月,经历风雨烟尘,秦腔和黄土地上的人们紧紧依附,秦腔的根,就深深扎在了这片黄土地上我写下这些文字,其实心中一片沧然秦腔,近些年难臻昔日之辉煌,在滔滔世俗文化冲击下,谁能幸免!传统尤甚,正因如此,记忆更觉珍贵。
秦腔的根在黄土地里,秦腔的魂在秦人的血液里,那是生命中不能磨灭的印记!
野樵夫:杨军,安徽芜湖人,2000年获安徽医科大学神经药理学博士,2007年美国西奈银杉医学中心精神科(Cedars Sinai Medical Center)住院医生,美国精神神经委员会认证执业精神科医生。
现任美国洛杉矶郡精神卫生部主治医生,阿罕布拉市心理精神咨询中心主任洛杉矶安徽学者联谊会副主席酷爱古典文学,善文言文写作,通格律诗词长篇《曲终过尽松岭路》,介绍精神科临床治疗故事,出版社审阅,待版中《与父三梦》
文 / 野樵夫我记不得自己到底几岁的时候,才开始对人生有了清晰的记忆但我人生最初深刻的印象是、我听不得姐姐背诵乘法口诀表每次她背到八八六十四,我都会大哭,不让她继续往下背因为八八和爸爸谐音,幼小的我特别紧张,觉得爸爸到了六十四岁的时候,就会很老很老。
人老了,就会死中国的小学生一般二年级时开始学乘法口诀,姐姐大我两岁,我那时大概不到五岁父亲出生于安徽巢湖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杨姓在当地是个大姓家族他的家乡虽然地处偏僻,但历史上出过众多英雄豪杰和名人志士。
楚汉相争时,杰出的政治家范增和三国时期东吴统帅周瑜,都是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近代的爱国将领冯玉祥,和平将军张治中,红色特工开国上将李克农和抗日英雄国军上将孙立人,亦是名声赫赫的一世英豪我小时候问过父亲,他为什么没当过兵?父亲说,安徽省首任省委书记曾西圣、当年在无为巢湖一带率领队伍抗日打游击,后来队伍壮大了,成立了新四军七师。
曾西圣书记在他家乡招过兵,村里的一些年轻人跟随他参加了部队全国解放后,这些去当兵的年轻人,却没有一个活着回到家乡,他们都全部牺牲在杀敌的战场上倒是他们那里,有一个被人嫌弃、俗称要饭花子的乞丐,一下子改头换面,穿起了中山装,当上了区委书记。
父亲说,后来才得知,乞丐实际身份是中共的地下工作者,专门做情报收集和地下交通的秘密工作小时候,听爸爸和朋友们聊天时,他常常提起他家乡的一些奇闻趣事这些传奇故事,对我幼小的心灵有很大的震撼我的父亲普通平凡,敦厚朴实。
他十七八岁的时候,独自一人来到芜湖国家“一五”计划期间,在芜湖新建骨干重工业企业芜湖冶炼厂,父亲是厂里招收的第一批青年工人父亲心地善良,爱护弱小他不太善于言语表达,天性本份在外面工作、尊重领导、友善同事。
他做事情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在家里是个好男人,总是听取妈妈的意见他对子女宽厚慈爱,尽心竭力,默默支持和他同时代的许多老朋友一样,父亲是个典型的老实人,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好人父亲是从乡下出来的,他非常尊重并帮助厂区周围的农民弟兄,并和其中的许多人成为好朋友。
他后来当上了厂里的中层干部,分管后勤工作只要是在他能力所及范围内,他会给农民工以及附近的大队生产队提供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和方便在安徽沿江江南的许多地区,水稻一般种植两季,每年进入七月,就开始了抢收早稻、抢种晚稻的“双抢”农忙时节。
我记得当年厂里有自己的冷饮车间,每年“双抢”时,总有一些农村干部来找我父亲,希望厂里给“双抢”辛苦劳作的生产队员提供一些消暑冷饮父亲会向分管后勤的领导请示,在“双抢”的大暑天里,每天安排人员,将整车的冰镇汽水、雪糕直接送到田间地头。
那时候的工农关系,真是叫一个好啊!我从小记性不错,还没上学时,就会在一旁看姐姐读书、写字、做功课姐姐每天练习的那点作业,我在边上稍稍看看,便能熟记于心我到了五岁时,因父母亲是双职工,他们工作特别忙,基本顾不上我,就想早些送我进学校。
可是我年龄不够,上不了城里的小学父亲便找到附近农村小学的校长朋友,让我提早入学了我记得校长姓许,对我特别好,经常奖励我作业本和铅笔我在一年级上了几个星期后,许校长见我的语文算术成绩都很好,便直接让我跳级到二年级了。
我虽然在班上是最小的孩子,可学习成绩从来都是年级第一只是因为跳级的缘故,没有系统学过汉语拼音,这一直是我的弱项我这个弱项,一直拖到快升初中的那个暑假暑假期间,姐姐花了两个星期,给我补课,才算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
从小学三四年级起,我就特别喜欢钓鱼,看看大人们制作钓具,我也照葫芦画瓢,做的有模有样芜湖是江南水乡,湖泊星罗棋布,湿地河流纵横我小小年纪,钓鱼摸虾,回回不空螃蟹老鳖,手到擒来那时候野塘密布,钓点选择多多。
有一回,我不小心摸到附近铁铺村生产队的养鱼塘钓鱼结果,管鱼塘的人把我渔获没收,鱼竿和鱼篓也交到了生产队部我哭着回来向父亲告状,父亲问问是哪个村子,也就笑了笑这边,我到家不久,那边没收我渔具的人就托人传话向我父亲道歉,让我去生产队取回渔具。
爸爸说,很久前他住过那个村子,和这人认识,也是朋友爸爸说那个人的本行是个小炉匠我想,现在年轻人大概都不知道小炉匠是啥职业了?就是修锅补盆的行当隔天,我自己一人去了铁铺村队部,报了我父亲的名字,还真的立马管用,村干部当场把渔具还给了我。
我听村干部和另一人解释,说我是老杨的儿子对方问:“是哪个老杨?”村干部解释到:“你忘啦?就是当年那个天天给五保户挑水的老杨!”从前的物质供应很拮据,什么都需要票证,吃肉是件很奢侈当然也是非常快乐的事情小孩子们盼过年,因为过年时候,有较多的副食品供应。
平时每个人一月只有一斤的肉票,这对于长身体的孩子们太不够了平日里,家里买一次肉,炒个肉丝肉片的,父母亲基本都不动筷子,都让给我和姐姐吃父母亲只生了我和我姐姐两个孩子,在当时,很少有我们这样的小家庭我们家虽然生活拮据,但粗茶淡饭是不缺的。
想想我的一些发小和同学,对他们来说,天天吃饱饭是很大的一个奢求我记得,有许多次我被父亲从梦里叫醒,眼睛还未睁开,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父亲会从帆布包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铝制饭盒,打开一看,白米饭上盖着油汪汪、满满的肉菜。
那时候,食堂的大锅菜比家里的饭菜油水滋润我和姐姐分食罢这满满一盒饭菜,然后心满意足地去睡觉后来才知道,这是父亲在厂里上夜班时,有一份厂里给重体力工作者的特别夜餐供应父亲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每次都悄悄带回来给孩子们。
父亲在单位人缘很好,他年轻时就参加工作,是那种典型的出大力、不偷懒的男子汉他早年入了党,后来也提了干我们家属于红五类的家庭红五类是文革时期、中国社会上对某些人群的特别称呼红五类指的是那些履历表上出身填写为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工人、贫农、下中农的一群人。
后来也根据血统论、泛化到指称他们的子女也为红五类文革时期,动不动就有整人的各种运动有些无辜的、被称为牛鬼蛇神和黑五类的人们不时被关押批斗父亲是党员,也被安排值班看管这些可怜的同事们听父亲说,当时有个别造反派头头,心狠手辣,经常体罚折磨昔日领导、技术人员和家庭出身不好的工友。
父亲在场的时候,总是竭力保护和劝阻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们都知道父亲心地善良、是个好人她们总是直接求助父亲,请他给在押的家属们送衣送被、买饭送餐、看病拿药父亲只要是能帮助的,绝不推辞父亲的忠厚,全厂皆知造反派头头们对父亲做的这些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多当年的牛鬼蛇神,后来都成为父亲的好朋友其中有一位宣伯伯,是当年厂里供销科的科长,牛棚里放出来后,成了我的干爸有两位工程师叔叔,经常指导我功课作业,对我的学业进步帮助甚多我们所居住的工厂,处在郊区,离市区有三十里的路程。
每天有一班三路公交汽车、隔半小时过来一趟我高中时,考取了安徽省重点中学芜湖一中这样一来,我每天必须赶早上的头班车,五点半开始通勤上学父亲每天四点半准时起床,捅开煤球炉,给我做早餐那时侯,家里早上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煮开的泡饭,配着自家腌制的一点咸菜。
父亲会在五点把我叫醒,我洗漱完毕,胡乱扒拉一碗饭父亲会送我到公交车站,这段路倒是不远,走路也就是十分钟的样子高中毕业后,我考进了大学因为小时候太早入学和跳级的缘故,我比我的同班同学们要小两岁左右我的生活自理能力其实蛮强的,自己洗衣服、内务也收拾的很整洁。
衣服若破了,自己简单缝补也不在话下唯一的困难是不会自己缝被子父亲出差省城的时候会过来看我,帮我拆洗被子头天洗净晒干后,第二天帮我缝好其实,父亲根本不会做什么针线活,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坐在窄窄的上下铺的床沿,在那里笨拙地一针一线地缝许久。
我的那位后来当了省卫生厅厅长的上铺同学,观察能力一向特别仔细他告诉我,“你爸爸昨天花了五个小时才把你的被子缝好,手上扎了好多针”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以后就自己动手缝被子,慢慢地也就学会了父亲来省城会给我带来另外一件快乐的事,就是领我打牙祭。
他每次出差时,都会住在省冶金厅招待所省冶金招待所其实不大,也就是几十间客房,但属于行业内部的招待所,副食供应很好,物美价廉父亲住在招待所时,常常会让我过来和他一起吃饭招待所的伙食比起学校食堂的清汤寡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们医学专业当时的学制是五年,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外省读了三年硕士研究生,然后回到省卫生厅下属的医学科学研究所工作后来和我喜欢的女孩结了婚,成了家我的婚礼是在老家举行的我刚刚开始工作时,科研任务压力大,每天特别忙,基本上没为自己的婚礼烦过什么神,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父母亲帮助操办。
按照当地传统的做法,婚房里的所有家具都是请木工打制的父亲每日来回奔波,选家具式样,订木料配件婚房布置,油漆装潢,都是亲历身为当时正值盛夏,江南七月的酷暑,坐在家里吹着风扇都是大汗淋漓父亲有回去买材料,烈日下骑车太久,竟然中了暑、被送去了医院。
好在治疗及时,没出什么大问题迄今为止,我清晰地记得,有三个与父亲有关的梦第一个梦是在我三十岁生日之前,那年我获得日中医学会笹川医学奖学金,被选派去日本神奈川县东海大学医学部研修神经药理学有一天夜里,我忽然梦到自己上颌部一颗牙齿摇动剧痛,惊醒后心悸不已,神思不宁。
摸摸牙齿,却无疼感我思前想后,潜意识里觉得父亲的身体可能有恙那时打国际长途电话很贵,也不方便我给父亲的单位连续打了几次电话,父亲的同事每次都说他有事不在后来我和他们约了时间,请他们让父亲等候电话结果,电话打过去的时候,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
我被告知,父亲突发脑梗塞,缺血性中风,已经住院了我留学回国以后,父亲来过我这边小住我托医院工作的同学帮忙,给他安排了一个月的理疗按摩父亲每天骑车去医院做针灸治疗,恢复的挺不错后来他回芜湖后,还和妈妈一起经营了一个饺面店。
他每日帮助采买,自行车骑的飞快,精神气色都很好看着他完全康复,我也渐渐放下心来几年后的一天夜里,我又从梦中惊醒在梦中,我同样位置的那颗上颌牙齿又碎成几瓣我手里握着断齿,急唤内子来看内子看了说无妨,她伸手将粉碎的断齿放回原处。
也是奇迹,断裂的牙齿竟然复原生根,完好无损我惊喜之余,也从梦中醒来我沉思之余,给父母亲打了问候电话,这才得知父亲刚刚又入院了,他的脑缺血中风病症再次复发内子是安徽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心内科专家,我赶紧让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去照看。
父亲被收治在芜湖当时唯一的一家三甲医院神经内科,没想到的是,他的主治医师忽视了父亲有多年的糖尿病史,竟然还给他每天用葡萄糖水配抗凝药物点滴好在内子仔细,立即叫停输液紧急抽血查血糖,父亲已出现高血糖危象内子虽然很生气,但还是客气地和父亲医疗团队修订了治疗方案,停掉葡萄糖水,换用生理盐水,加入胰岛素点滴,迅速控制血糖水平,并紧急请分泌科专家会诊。
经过一番治疗的调整,冥冥中神灵保佑,父亲这次有惊无险,慢慢地康复了我后来移居美国,辛苦努力,考取了美国执业医师资格证,生活在这块土地已有二十余年,父母来美小住过几回父亲每次来,都是很开心他无多少嗜好,从不抽烟。
中风后,他喝酒也有严格控制父亲每天会去社区老人中心,和他新认识的一帮朋友们一起打打小麻将他打麻将手气总是不错,赢钱机会十有八九我曾仔细地观察过他的出牌方式,发现他从来不贪大,总是选择最大概率成牌这样赢钱积少成多,所以,父亲打麻将的时候,总是所向披靡。
父亲老了,患有多种老年性疾病他有几十年的糖尿病史,母亲一直严格控制他的饮食父亲原本食量很大,自从得了此病,每餐都是小额定量我想父亲在他人生的后二十年,大多数的日子里,他都没有吃饱过父亲从前管着家里的经济,口袋里一直有钱。
有时候出门散步的时候,会偷偷地买些小零食解馋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母亲知道大院里,他有许多熟人和朋友,他们经常半开玩笑地向母亲举报老爷子在外面偷吃小点心的事每次被告发后,父亲都会被母亲狠狠地一顿训斥和数落。
父亲除了憨憨一笑外,对偷吃零食的事是坚决抵赖,绝不承认的父亲数次中风后,我反复提醒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单独外出,一旦摔倒受伤,后果会很严重的可是,父亲天性爱热闹爱活动,在家里是根本呆不住的几年前,父亲雨中夜行,不慎摔倒,造成严重的脑挫伤和脑出血,被送进了重症加护病房,他的情况一度危殆。
好在他的生命力顽强,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只是严重的脑损伤,加重了他原本就有的血管性痴呆症,从此以后,他的记忆力显著衰减父亲除了打麻将还是常赢钱外,他的生活已经不能自理那年春节期间,我回国探望他父亲见我只是微笑,却总想不起来我是谁。
直到我要离家回美的那天早晨,他才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这是我和父亲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中,他多种疾病缠身,活的很辛苦但父亲生性豁达,绝不抱怨,对子女从无苛求他热爱生活,简单知足父亲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我一直学习他做一个快乐知足的人,学他做一个爱护家庭的人,学他做一个感恩帮助的人。
母爱似水、父爱如山父亲是我生命的山,沉默宽厚,平凡坚强,四年前的五月初,父亲的病情愈发严重,出现了癫痫持续状态,这是一种非常危重的神经系统疾病他在医院加护病房治疗了月余,症状相对稳定后,被转科送到神经内科继续治疗。
六月初的一个早晨,远在美国的我梦中回到了故乡梦中,我依稀觉得父亲还是住在原来厂区的小医院里面我熟悉路径,径直走路过去等我快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忽然看见父亲从医院里快步走了出来他看上去还是当年五六十岁的模样,头发微白,身体健壮,脸色红润。
父亲看到我,停了下来,对我招手,开心地一笑我赶忙迎上去问道:“爸爸,你还好吗?你怎么自己从病房出来了?”父亲没有说话,只是高兴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慈爱微笑之间,他的身影就慢慢地如同云雾一样散开消失了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心神恍惚,泪湿枕巾。
我知道,爸爸的灵魂走了,他来看我,和他的儿子作最后地告别那年六月,我回国两周,每天守在他的病床前,无论我如何呼唤,父亲从未醒来我知道,虽然他的肉体还在,但生离死别的这一时刻已经来临,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
儒家常道,人要具备温、良、恭、俭、让五种品格我父亲的身上,齐备了温和、善良、恭敬、节俭和谦逊的所有美德五福中有长寿、好德和善终父亲得年八十有四,也和孟圣人齐肩了父亲现在永远离开我们,也远离了病痛的折磨他的生命虽然终结,但我深信,他的灵魂已经开启了另一段生命的旅程。
我对父亲的思念一刻未止、直至永远父亲,我好爱你,舍不得您的离去父亲,您不要害怕黑暗,经过黑暗,您就会看到光明,到达天堂您的孩子们为您祈福,您的善良会温暖一切,您是好人,会永远平安人生是一段漫长且艰辛的旅途,人人都需要自己的家。
我们的家,即便是寒酸贫穷,家徒四壁,但这个家会给我们遮挡风雨,让我们能够卸下身上沉重的负担,让我们洗去心灵的疲惫在家,我们可以休憩,可以寻求温暖,可以得到保护父母亲在的时候,故乡永远是我们魂萦梦绕的家而当父母亲离开了我们后,故乡就变成我们曾经驻足的一个驿站。
父亲走了,那个生我爱我,牵我的手,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已经永远地离去每次想起他的时候, 我的内心总是充满悲伤但我更多的是怀念他曾经和我们在一起的美好快乐时光不再有他的日子,我没有了依靠,我勇敢地站立,挺起了胸膛,变成了另外一个他。
我为我自己的孩子们撑起家的屋顶,开启他们寻求幸福的窗户,陪伴他们的人生,默默守护,让家的温暖,永远和他们同在敬请期待《家》主题征文小说专辑、诗歌专辑
主编:交通大学校友丨李学副主编: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 李姗高校联盟文学社:【南加高校联盟文学社】成立于2020年,旨在为生活在南加州的中华高校校友群体中的文学爱好者提供一个文学交流的平台,通过不断发掘优秀作品,鼓励原创,从而激发更多文学创作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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